兰如带着玉娘匆匆来到老夫人住的东厢房时,里头已站满了人,两个老医生正在收拾药箱,又有妈子丫头端盆端碗地穿进传出。兰如很少来老夫人的屋里,此刻倒有时间好好打量里外。
老夫人住的是南向的三间套间,从里到外依次做客间、书斋和卧室之用。外间面朝门放着一张罗汉床和六张南漆椅子,散放着月白底苏绣兰竹锦缎椅垫,罗汉床后方略高处挂着一副枯笔行草“不如归去”,落款是香光居士(1)。
书斋是半敞的格式,八扇竹窗半开,清风徐徐。东面有一天然几,桌角摆着一尊半尺高的寿山石罗汉,桌上旧砚、笔筒、笔岘,水中丞、砚山、镇纸等按照老夫人的习惯散放着。书斋内还有一架须弥座,禅椅、笋凳各二。书斋内悬挂着卷轴山水、花鸟小品,兰如却没时间细看。紫君坐在书斋窗下笋凳上,手里翻着一卷《李义山诗集》,看脸上神色却是烦恼多而悲伤少。
这在这时兰如听见老夫人威严的声音:“人都到了吗?”
夫人回道:“紫燕没来,她刚才在庙里喝了杯茶,这会儿正闹肚子。”
老夫人说:“那也罢了,原本没她什么事。叫紫君、兰如和玉娘进来,其余都叫去门外候着吧,我要交待后事了,让我安安静静地走。”
夫人哽咽道:“娘,你怎么说这话呢?方大夫也说不碍事的,一会儿睡一觉明天就好些了。”
老夫人啐道:“混帐大夫才说这话呢!你也不用哄我,你以为我这把年纪是今天死、明天死,或是明年死,有多大分别吗?偷活了这些年才知道,你老子死的时候我就该一根绳子自己了解的没用的话就别说了,快些把人叫进来吧。”
兰如跟在紫君身后走进里间,南面是架黄花梨六柱雕花大床,老夫人斜靠在茶色宫绸绣花大迎枕上,身上穿着精白密罗衫,袖口处绣着淡色竹叶纹,一条缁色的抹额把她鬓边银发束在脑后,她脸上乏出一种不自然的潮红,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闪着晶亮。
“紫君,你要归嫁旗人是吗?”
老夫人话才出口,众人都是一惊。
紫君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并没说话。
老夫人缓缓道:“你们都知道要瞒着我,就算有心了。我生为大明子民,嫁与大明旧臣,前半生为复明奔走,后半生为亡明戴孝。可如今清朝定鼎中原已七十余年,要画眉巷里都守着我的规矩,清妧岂不是要绝了代!你们要记得,清妧便如葛藤,缠绕大树才得滋养,所以一定要依傍最枝繁叶茂的。”
几人听了老夫人的话心里都是暗自称罕。兰如想,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年岁,难得的是见识不古板呢!
“紫君,你过来。”
紫君上前跪在老夫人床边。老夫人接着道:“我听说那金制台快六十岁了,归嫁给他,你可想清楚了?寻常人家的女儿或许还能嫁两次三次,清妧嫁两次就有人要说你和娼妓没两样了。你才二十一,现在归嫁也嫌早了点,再挑上几年不妨的。你若后悔了,可以拿我的丧事拖上他一年,后头怎么办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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