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表面点头,心里却是想:是呢,这白栖岭大过年跑一两百里去求娶心爱之人,带着聘礼,怕人家不愿意,还开了墨坊。对别人言听计从,对我等就要说话算话。成吧,谁让咱命贱讷!
越与白栖岭打交道越觉得这人并非那滥杀无辜之人,但这人却也没把别人当人看。不可交的!
在白府后院的西厢房里,丫头穿的衣服占了半间,花儿去挑,獬鹰却道:“是那边。”
那边,是男子的衣服。獬鹰挑了一件近乎小童穿的给她:“你要做的是二爷的贴身书童,男的。二爷不带女丫头,你…扮男书童,合适。”
“那怎么不直接找个男童?”
“有两个算是可以,但说话办事没有你利索。”
“二爷不是喜欢哑巴?”
花儿一边胡乱套衣服,一边跟獬鹰拌嘴。她说得獬鹰答不上来,索性住嘴站在那里等着。
她扮男童可谓以假乱真,穿好了粗着嗓子问獬鹰:“如何?”
獬鹰点头:“很好。再挑几身换洗的。二爷还说:明儿小年,也给你阿婆挑两身新衣裳。”
花儿睁大眼:“二爷真这么说?”
獬鹰点头:“当真。二爷对下人很好。”
“那他适才…”
“二爷若真想伤人,你嘴巴至少脱臼。没脱臼,就证明二爷收着劲儿。”
“那我问你,他为什么问我给谁送药?与他有什么干系?”花儿趁机套獬鹰话,后者退后一步:“花儿姑娘,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做的不做。眼下乱世,雌雄难辨、真假难辨、好坏难辨,你只管多长个心眼,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二爷不是让我听他话做他的人?”
“二爷不缺你这个人。”
“那二爷就是在利用我。”
“花儿姑娘应当庆幸二爷利用你,但给你的报酬远超花儿姑娘做的事。这样的二爷,世上只此一个。”
在花儿眼中,獬鹰好似被白栖岭灌了**汤。那白栖岭那么好,却动辄喊打喊杀,把个燕琢城搅得天翻地覆。但她也感念白栖岭的恩德,他属实比别的掌柜的出手阔绰。换完衣服出门,看到白栖岭竟等在外头。等着看她那一身行头。
还未长开的小丫头,套上书童的衣裳,当真雌雄难辨。只是做他白栖岭的书童,她带着皴裂的手和脸的确上不了台面。
“去良清这一趟,你就是我的脸面。”白栖岭道。
“那您可太有脸面了。”花儿仰起脸看他:“您的书童可是燕琢城里最机灵的!还有燕琢城最美的女子在您墨坊制墨!燕琢城最厉害的壮士在您府上做家丁!还马上有燕琢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人为您办事…”
她仍旧不忘飞奴的事,见白栖岭沉着脸看她,就对他咧嘴一笑,他没再拒绝,飞奴的事真成了。她觉得这比她自己寻到好差事还令人开心,终于不是飞奴满处为他们寻出路了,她也管用了。
“你累不累?”白栖岭突然问她。
“此话怎讲?”
“他们的事轮得到你如此上心?你累不累?”
花儿思量许久,难得与白栖岭说几句真心话:“奴才打小无父无母被阿婆抱来养,柳条巷里都不富裕,谁家有饭却都先紧着我那口。飞奴哥哥无论何时分吃的,都把他那份找机会给我。衔蝉总帮我照顾阿婆,阿虺哥哥不忍心我受苦,茶楼里给人倒茶洒了掌柜的要罚,他替我受的。奴才来人世一趟,该对得起的人要对得起,该做的事要做。不奢求荣华富贵,但求无愧于心。”
这番话,听得獬鹰在一边红眼睛,心道这姑娘看着平平无奇,真是个有胸襟气度又良善的。太不易了。
“说完了?”良久后白栖岭问她。
“说完了。”
“若有一日你在意的人与你天各一方,你念不念?若他们与你分崩离析,你怪不怪?又或者有人与你天人永隔,你放手不放手?你只看你眼前的蝇营狗苟,可知这世道已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你只求无愧于心,那天地众生、恩情忠义要你选,你如何选?”白栖岭嘴角含笑,向她凑一点,以便在这夜里看清她的眼睛。他不善与人交心、也不会与人交心,他只想做恶人,撕掉她心中那不堪一击的忠诚。要她知道,这世道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花儿被他看得心惊,后退一步,一张脸憋红了,眼睛泪汪汪的。
白栖岭摆摆手,让獬鹰送她出门。再回头看一眼,小小一个人儿,费力抱着几身衣裳。用她的话讲:凭本事讨的,不丢人。
这于她,大概也是人世最后的最好的时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