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走进东北团朱长青房门的时候,朱长青正用两根树条夹了炭火点烟。杨宗此时换了军服,手里握着马鞭,很风度地冲朱长青笑着。朱长青夹起的炭火掉在炭火盆里,他揉了揉眼睛,待确信眼前就是杨宗时,他站了起来,手习惯地去摸腰间的枪。
杨宗说:“朱团长,不认识我了?”
朱长青忙应道:“杨宗贤弟,你不是——”
杨宗抖了一下马鞭一偏腿坐在炕上,笑着道:“我是大难不死哇。”
朱长青也僵僵地笑着。自从被张作霖收编后,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要么是朋友,要么是仇人。他不想和任何人成为仇人,可自从投到东北军帐下,东北军并不把自己当个人,今年入冬以后,没有见到东北军送来的任何粮饷,虽说他现在仍和弟兄们穿着东北军的制服,可他自己早就另有主张了。他知道日本人正一步步向这里逼近,张作霖被日本人不清不白地炸死。他相信一条真理,那就是乱世出英雄。他不怕乱,只怕乱得不够。当年被张作霖收编后,张作霖曾想让他带上队伍去奉天,他果断地回绝了,他有自己的打算,今天看来这步棋走对了。这么想过之后,朱长青便胸有成竹了,他知道,杨宗这时候来,是有内容的。
朱长青很快沉稳下来,也笑一笑道:“贤弟这么晚来,怕是有急事吧?”
杨宗也不想绕圈子,便说:“我是奉少帅之命来请长青兄的。”
“少帅?是不是那个张学良?”朱长青脸上仍带着笑,这笑却是另一番模样了。
“正是,少帅发誓,定要报杀父之仇。”杨宗一脸严肃。
“好么,他报不报仇是他的事,我朱长青还是那句话,哪也不去。”
“日本人来了,你不怕日本人把你吃掉?他们连大帅都敢杀,你算啥?”杨宗立起身,挥了一下手里的马鞭。
朱长青再一次夹起炭火,终于把烟点燃了。这一瞬间,他想了许多,是走还是留。随杨宗走,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他绑架了杨宗的表弟杨礼,鲁胡子找杨雨田复仇,他又一次袖手旁观。被东北军收编前,他就是胡子,胡子也要吃饭穿衣。那几年,他没少找过杨家的麻烦,也是杨宗引狼入室,把东北军引到这里。他明白,杨宗的本意是要杀了他,大帅却收服了他。他被东北军收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次,他们被围在山上三天三夜,兄弟们都急得嗷嗷叫,发誓要拼个你死我活。那时他就多了个心眼,和东北军拼不成,他知道也拼不过东北军,便聪明地下山了,又同意被东北军接收。那时,他就拒绝去奉天,他清楚,他这一走,等于自己跳进了虎穴。他不走,没有东北军供给,他也过得下去。都说日本人要来,虽说日本人杀了张大帅,可未必要杀他,他和日本人无冤无仇,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万一日本人冲自己来,他立马拉下队伍上山,当他的胡子去。这么多的山,这么大的林子,还藏不下我一个朱长青?这么一想,朱长青倒有些讥讽杨宗的伎俩了。
杨宗也点燃了香烟,他兜里有火却没用,学着朱长青的样子,用炭火点燃了烟。
杨宗说:“你真不走?”
朱长青背过身:“不走,弟兄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就是我想走,也说服不了弟兄们。”
“你别后悔。”杨宗把半截烟扔到大盆里,冒出一股青烟。
朱长青转过身,瞅着杨宗,杨宗就说:“那就告辞了。”
“不歇一宿?我这里可有酒,有女人。”朱长青脸上仍然挂着笑。
杨宗拱了拱手,也笑着道:“那就后会有期了。”说完便走出朱长青的房门,打马向野葱岭奔去。他把队伍埋伏在野葱岭,他想事不宜迟,今夜就把朱长青吃掉,以解除心头之患。不发给朱长青粮饷,是他背着大帅做的手脚,他想早日让朱长青反了,好让大帅早下决心吃掉朱长青。少帅给了他这次机会,他知道,朱长青十有**不会随他而来。他想,朱长青明白他自己一旦离开三叉河就没有好果子吃。
朱长青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黎明时分,自己被东北军包围了。枪声惊醒了他,他一醒来,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枪声持续不断响了一个时辰之后,朱长青冲出了包围,来到了山里。他回头再看时,三百多个弟兄,只冲出了百余人。朱长青冲着茫茫山野大喊了一声:“杨宗,我日你祖宗。”
那一天,朱长青让弟兄们扒下了身上的东北军制服,堆成一堆,一把火点燃了。他望着此时已不穿制服的弟兄们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又是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