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奕还是笑,可明显犯愁,“御史中丞王濛是王淓的长兄,我待王淓冷淡,他怕是不会应允此事,即使假意应酬下来,也不会尽了全力。”
秦墨浅浅吸了一口气,举重若轻,“王侧妃的心意都在小殿下身上……小殿下聪颖纯真,颇具世子资质……大王若能从全局出发,势必会有一个双方妥协的结果。”
申屠奕倚着靠背说:“我的确疼爱炽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超过了钧儿……可是,他那飞扬跋扈的母亲却是我心头的刺。”
夜静悄悄的,王淓却并不感到孤独——在这寝殿里,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始终都是这么寂静无声。
她早已习惯。
申屠奕犹豫了一番,还是绷着脸进了房门。
“你在做什么?”他开口就带了一阵冷风。
“还能做什么?发呆而已。”王淓丝毫不带惊讶,更无欢喜。
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
王淓起身,为申屠奕斟了一杯酒。
“我想喝杯热茶。”申屠奕伸手去倒茶,“你这里的酒我始终喝不惯。”
“可我这里的酒跟齐澜、花钿她们房里的一模一样。”王淓冷笑着说,故意不提碧玉。
“大概很多事情是由心情来决定。”申屠奕坦言。
“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半句甜言蜜语,即便都是假的,你仍旧吝惜着。”王淓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你明明知道,女子爱听温暖的话,不会去在乎真假。”
申屠奕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鄙夷,“假的,有什么好?真话伤人,可却是在尊重人。”
“包括你的指责、嘲讽?也是一种尊重?”王淓反问,“如果这就是你的尊重,我宁愿永远活在你的唾弃中。”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不是来与你争吵的。”
“那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是要与我畅谈国家大事吗?”
“正是。”申屠奕提高声音,尖锐入耳。
王淓的目光一下变得黯淡无光。
“我想来看看炽儿……”申屠奕觉察出自己的过分,平和着语调说,“可惜他被乳娘抱走了,我不想吵醒他。”
王淓抬眼,眼眶微红,“他前几日一直吵着要见你,这会儿你来了,他却睡熟了。”像是替炽儿惋惜,又为自己慢慢续酒。
申屠奕按住她倒酒的手,“这酒虽然味道不醇,但后劲十足……你常喝这种酒?”
“既然是喝酒,没有劲头还要它做什么?又不是清茶水……”王淓推开他的手,继续往酒杯里倒,“不喝得醉一点,又怎能睡得着,这夜又长又冷……洛阳居然比兖州还冷……”
申屠奕心一软,拿过酒壶,“今晚我陪你喝几杯。”
“你不怕喝醉,待会儿想走都走不了?”
“我没说一定要走。”
王淓楞了一下,眼眶更红了,置起气来,“你说吧,我知道你有事情——我不值得你无缘无故来看望。”
“我一直对你不上心,遭忌恨也是自然的事情,只是——”申屠奕忽然觉得难以开口。
“我一个妇人,帮不了你什么,你是否有事想请我父兄从中斡旋?”心明如镜。
“既然你已猜到,我也不用再遮掩……目前,确有一事,十分棘手……”申屠奕喝了一口杯中酒,细细说。
听完申屠奕的话,王淓不假思索地说:“……这样的事情,本就属长兄臣子之职,他若为了私人恩怨如此狭隘,形同自掘坟墓,须知城破之时,也是众人断头之日……”
这番话不由得让申屠奕对王淓刮目相看,他笑笑,“你能这样通达,我深感欣慰,甚至还牵出愧疚来……我原以为你会借着这次机会……”
“让你选炽儿做世子。”王淓抢过话去,笑了,“我现在想得很明白……你能册立炽儿做嗣子,我当然高兴;可你若立了别人,那也同样是炽儿的兄弟……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你会因为宠爱某一房妾室的缘故,爱屋及乌……”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担心我会偏袒着玉妃和钿妃。”申屠奕又喝了一口酒,慢慢说,“钿妃的身体你知道,她很难生育……而玉妃她,始终差那么一点儿运气……即便将来生下小王子,我也不会册立他为世子——身为一方藩王并不是一件真正让人快乐的事情……”
“你对玉妃的偏心也算到了极致,我的嫉妒心都开始感到乏味了……”王淓眼里的泪光淡淡的,一如她的语气,“不过你为什么如此确信,玉妃她只是缺了些运气,而不是别的人为的原因?”
申屠奕一惊,脱口而出,“难道有人从中作梗?”
王淓摇摇头,“我并不敢肯定,只是觉得事情蹊跷:我是一个生养过的女人,对很多细节格外敏感——玉妃容光焕发得有些不正常,她像是越来越……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冥思苦想,还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你别着急,慢慢想,静静心。”申屠奕不再催促她,摸了摸她的额头。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身上本来有着固定的精气神,可它们像是失去了均衡,都浮在外表上,薄薄一层,若隐若现……整个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的光比月亮还皎洁——这让我想起宫中已故的樊贵嫔……”
王淓的话让人感觉瘆得慌。
申屠奕只觉五脏六腑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