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邓肃时,见他仍不语。
琴声转调,忽而变得激昂,激昂中又暗藏离骚,杨应麒心道:“今年年成不错,复州上下一片太平,怎么他心中却有此调?似有不常之志!”从此开始留心。
邓肃却忽然咳嗽一声,铮的一声,琴弦断了。许久,立雪楼内才有人道:“什么人在外面偷听?”
杨应麒看了邓肃一眼,朗声道:“明州杨廷应麒,南剑邓肃志宏,前来访朱虚先生。”
门内哦了一声:“原来是七将军来了,有失远迎!”门呀的一声,一个人走出来,杨应麒细细看他,见他双眉有飞扬之态,鼻梁隐突曲之节,至人中而归和顺,藏于几缕稀疏短须中,心道:“大宋人物,与辽南的‘土产’果然大大不同!”
三人礼见毕,李阶引入书房,煮酒待客。杨应麒环视了他这间书房,见书籍多,地方小,说道:“管宁学舍的学吏不识大体,太待薄先生了。”
李阶却笑道:“这楼名字起得好,我甚喜欢!至于屋子的大小精粗,却未曾在意。”
浊酒温了,三人把酒赏雪,杨应麒讲些商务算学、航海天文、辽东地理,李阶随口应答,畅如流水,又道:“书楼于商务、天文的资料甚多,但辽东地理的图案卷轴却大都只是存名,我无从着手,甚是可惜。”
杨应麒道:“辽东地理图涉及军务,不敢轻易放在书楼。先生要看时,可让林翼拿存目到我府上去取。”
李阶道:“方便么?”
杨应麒笑道:“不但辽东地理图,就是汉部的政务秘策,先生也可来闻问。”
李阶道:“七将军何以如此厚待?”
杨应麒道:“不是厚待,而是应该。我汉部光明正大,一些事情只是不欲外人知晓,却不必瞒部内君子。”
李阶哦了一声,眼神似有变化。杨应麒又问道:“先生远在福建,怎么知道津门的?”
李阶沉吟半晌,不愿撒谎,终于道:“是从朋友处辗转得知。”
杨应麒这时已经对大流求起了戒心,他心窍九转,灵机一动,试探地问道:“福建近海,先生可是从东海听来的消息?”
李阶眉头颤了颤,还未回答,杨应麒又追问了一句:“先生认得陈正汇么?”
李阶手中酒杯一晃,邓肃笑道:“李先生衣衫太淡薄了,北国天气冷,不似福建,可要小心防寒才好。”
其实复州一带地近海边,开发之后不似会宁苦寒,甚宜人居。立雪楼又有取暖用的壁炉,屋内并不太冷,但杨应麒也不说破,跟着邓肃的话头劝道:“先生为管宁学舍师生众望所归,当保重身体才好。”
李阶略一沉吟,知道以杨应麒的才智,若未曾注意到自己便罢,既然已经留心,那就再瞒不过了,干脆自己揭破,说道:“谢七将军关心了。不过刚才李阶失态,并非因为寒冷,而是着实吃了一惊。七将军既然猜到,那我也不隐瞒了。不错,我认得正汇!以师承论,我是他的师兄;以亲缘论,他是我的表弟!”
杨应麒大感意外,没想到他居然自己道破来历!
邓肃看看杨应麒,再看看李阶,陈正汇在大宋做的事情他听说过,却不知陈正汇和汉部有什么牵连,一时不知如何插口。
李阶目视杨应麒,要看他如何反应,杨应麒却没有过激的神色,只是颔首道:“汉部在会宁时,我常恐胡风过盛,以至于胡化而不自知。如今却好了,津门有李阶先生,流求有陈正汇先生,论学为政,均沾中原正气!甚好,甚好!”
李阶问道:“七将军怎么知道我与正汇有联系?”
“猜的。”杨应麒看了邓肃一眼,说道:“志宏兄还不知道陈先生也在汉部做事吧?”呵呵一笑,把陈正汇也在汉部一事简略一提,跟着道:“这一年想来是我星芒黯淡,竟然将许多本该细心留意的事情都忽略了!当初从四哥那里听说陈先生在流求助理政务一事之后,我竟然也未上心,真是可叹可笑!”
邓肃笑而不语。
三人又谈论了些不紧要的人情事态,至傍晚方才告辞。李阶送到门口,邓肃忽道:“这朱虚山我甚是喜欢。却不知还有没有空闲的房子容我在此小住读书。”
杨应麒脸露欢容,道:“志宏兄若不嫌弃,我马上安排。”
邓肃没多少行装,说搬就搬,第二日便在杨应麒的安排下入住管宁学舍。邓肃搬走以后,杨应麒静下心来,喃喃道:“大宋敏锐一点的士人,已经开始向我们反渗透了啊!如果说流求的陈正汇是碰巧入局,那李阶先生来津门就绝非偶然!至于邓肃大哥,他的来到应该不是刻意安排的,不过见过李阶以后,事情仿佛就有了变化……这些人,这些事,这些变化,我到底该如何应对才是?”
杨应麒在纸上写下“陈正汇”、“李阶”、“邓肃”、“福建”等字样,心中忽而烦恼起来:“好像还有一个环节我忽略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陈正汇……流求……福建……李阶……福建……流求……啊!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