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有些事儿,想不明白……得仔细琢磨琢磨。”
平儿察言观色,揣摩着给我端了盅茶,说:“奶奶还是在想……那一位的事儿?”她的手指比了个二,我笑着摇摇头,尤二姐算什么难题。茶杯是薄胎描金绘着兰花的细瓷盖碗,茶水清香浅澈。我端在手里看着,没有喝。
“她算什么难事儿,自然不是想她。”
平儿沉吟着坐到我旁边,没有再说,过了会儿说:“这我可猜不着,奶奶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退路。”
平儿眼里全是疑惑。
这姑娘虽然聪明啊,但是她又不知道贾家的下场是树倒猢狲散,她的眼光只看到贾府这一块小小的天地关起门来的世界。
我说:“我放帐,管家,善妒,无子,苛下,对婆婆不恭不敬……”我嘴角微微一弯:“这些事情做是都做了,后悔的话也不用说了,但是以后怎么办,可得好好想想退路啊。”
“奶奶这……今天怎么忽然说起这些话来了?”
“这些事儿看着远,象是不会来,但是花无千日红,今天是老太太在,太太放权给我。明日呢?靠山没了可怎么办?老太太是有岁数的人了,太太要是娶了儿媳妇,自然是儿媳亲过侄媳,那时候我还靠什么?难不成靠你二爷?他对我可有那个情义呀?”
平儿嘴唇有些微微发抖,脸色雪白,半晌没说出话来。
“到那时候,还不就墙倒众人推了啊,自己不先想好后路,那还能有什么好前程等着我啊。”
平儿沉默了半天,低声说:“奶奶说的那样吓人,哪里就到那一步了呢……”
“有句话说的好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说:“你觉得远,其实一点都不远,我这天天坐在茅草搭的火焰山口上,不知道哪天就要掉下去,还自以为自己是管家奶奶,了不得的很。”转头看看平儿都吓的脸色要发青了,又笑笑:“你别急,也没有说立即就到那一步。我怎么说还是姓王,王家正红火呢,他们现在自然不能怎么样。而且这个家不管谁来当,都不能当的再好了,不信你让太太自己理理这些事儿试试,恐怕家当都让人搬空了她还睁眼看不见呢,这当家就是你累的吐血,那也是只有过没有功的事儿,趁早赶紧的扔下担子才行。”
“可是奶奶,您自己也说了,结了这么多的宿怨在这里,这差事也不是说扔就扔得下的,老太太,太太那里必不答应的,再说,一旦没了这个,那些人还不就跟着变了脸,顺着风爬高踩低的,那时候怎么办?”
“你怕什么啊。”我一笑:“小人跳梁是不用怕的,我卸差事换个来管家,你觉得这统家上下还有谁能比我恶名更甚啊?大奶奶?太太?就算是我今天不管家了,也没有让人上门欺负的道理……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要仔细小心,得把后面的事儿都消了痕迹才能讲退步……”
只说说府里的事平儿就不敢张口了,可贾府的巨大外部危机也一步一步的挨近了呢,到那时候谁还顾得了谁?这么一想只觉得屠刀都架在脖子上了。
对了,少了个人。
我抬起头来,凤姐的女儿呢?
我仔细一想,答案就浮现出来了。
小红那丫头陪着她去舅舅家小住了,一时事多就想不起来她。她就是在家里,也总是由丫头奶妈陪伴,凤姐很少有那个功夫理会她今天都干了什么,开心不开心,又或是她想做什么,喜欢什么。
我叹口气,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啊。
我现在倒好,不用受罪不必麻烦就白拣了个大胖闺女,当妈妈可是个新鲜活儿,以往看的书上可也没有说过教过。
平儿劝我:“奶奶早睡吧。”
“好。”
卸了簪环洗了脂粉,上床睡觉。我睡里头,平儿睡外头。
“奶奶今天的话,说的我都心寒了……果然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要脱身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做的安稳妥当些。”我说:“你也别害怕,睡吧。”
身边睡了一个人的感觉很奇怪,枕头上有一股头油香气,这时节的头油似乎是刨花什么的做的,俗称桂花油就是了。
这么胡乱的想着,我度过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