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的常朝还是那般的空洞无趣,文武两班站在殿中冲着空荡荡的御座拜下,两府官员中的绝大多数皆不在列。想想也是,现在的官家和重臣们已经无暇顾及常朝了。在内侍尖锐的声音中散朝,李端懿便迈步离开,年初他这个提举诸司库务还是相当繁忙的。在别人眼中这是掌举察京城储蓄受给、覆验所受三司计度移用之事的肥差,但只有他知晓其中的难处。每年三司用度支移皆要从各库走,其中的陈年旧账不知错漏几何,也就是御史台的人不愿牵扯太广,否则他这个提举官必受弹劾。现在的相公贾昌朝颇得官家器重,可器重是一回事,能否用他对付河西又是另一回事。每每想到叶安这个云中郡侯,李端懿便在心中暗叹物是人非,当年二人形同兄弟,可父亲却因怕牵连而断绝往来,这才是让人寒心的。恐怕连父亲都想不到,当年逃出东京城的叶安现在已成西北的无冕之王,连屡败大宋的西夏也被其所灭,李元昊更是如丧家之犬四处奔走。当年的云中郡侯已成大宋最大的威胁、官家甚至题“西北叶安”四字于景福宫的墙壁之上,可见他对叶安的忌惮已到何种地步。贾昌朝唯一的优点是做事稳妥,老成谋国,但可惜这些好处用在西北却是全然不见功效。无论大宋以何种手段对付河西,河西的大政府必能轻松化解,就拿眼下人人议论的禁边令而言,这东西在东京城可能有用,可到了边州就真的成了一张废纸。边州百姓和官员哪个不知河西的好?就算官员尊诏,也不可能真的缉拿迁往河西的百姓,若朝廷查问最多拿几个罪囚应付了事,不然恐生民变,到时事情只会闹得更大。这是李端懿在散朝后的亲耳所闻,万万没想到河西已经壮大若斯,更恐怖的是大宋的西北已成河西的“后花园”。听闻曹仪至今依旧坐镇延州,虽与叶安屡次交锋失利,但朝廷仍旧不敢调他回京,不是无人可用,而是担心边事再起。因为有曹仪在至少还能同叶安周旋,别看几次交锋他都失利,可国朝的损失并不大,最少把那些能战,可战的边军给保住了。若换上冒进的主帅,一旦战事再起谁也不知会不会把整个大宋都拖下水。如今的大宋算不得好,但也算不得差,其他州府就算不好过也无关紧要,只要开封府,东京城没有大事,便算是稳妥的。李端懿在不知不觉中便到了税务街,边上是名声大实权极小的秘书省,一些和他同样参加常朝的年轻官员多半是去往秘书省的。校书郎,秘书郎没有多少权利,实则清贵的很,年纪轻轻,满腔热血,什么话都敢说,散朝之后皆在大谈国事。一开始李端懿还在心中苦笑,毕竟自己当年和他们也相差无几,可现在再听他们的言论除了深深皱眉之外便要再大骂一句蠢货。什么发兵西北,力克叶贼,这话也是他们能说的?也就税务街离皇城不远,否则这些年轻人也没有功夫一路漫步的边走边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李端懿觉得眼下的大宋和朝堂就如同这些年轻官员一样,还停留在往日的辉煌中不愿走出。河西不是尾大不掉,而是成为大宋最大的敌人,甚至不可战胜的敌人,他提举诸司库务,对边州之事的了解反倒远超东京城的这些官员。因为不少来自西北的货物要从他这里走,相对来说他对西北的了解远超这些人,而他今日到了衙门不光要处理政务,更是要稳住那群来自西北的商贾。很多时候三司计度移用的东西都是以交钞或是铜钱采购而来,而这些货物最终都会存入东京城的诸多库房,仓房中。现在东京城谁的货物最多?不用说都知道是来自西北的货物,所以在李端懿看来大宋的朝堂就很扯淡。不想着如何壮大自身,不想着如何利用国朝的优势来对抗来自西北源源不断的货物,而一心想着如何制约西北,这不是缘木求鱼吗?李端懿有自己的心思,尤其是当他看到眼前这位来自西北的官员后,更是感慨两人的不同。“你怎么来了?”李端懿惊诧的看向他,随即瞪大眼睛道:“莫不是府州沦陷?!”不等他说完,曹仪便瞪了他一眼:“说的什么浑话,若府州沦陷老子还有可能出现在东京城?战死才是我的归宿!我曹家男儿只有战死沙场,没有逃回东京的。”李端懿撇了撇嘴,但还是好奇道:“那你回来作甚?年关都不见你回来,眼下开春却从府州而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曹仪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家母抱恙,我戍边多年自然该回来看看的,顺便同你说些河西之事。”“你来同我说?!”李端懿惊诧的看向他,随即又看向门外,好在此时正是库务司最忙碌的时候,没人有闲工夫跑来听窗。曹仪知晓李端懿的谨慎,随即低声道:“这段时间若有人请你赴宴,必要小心斟酌,恐有游说之人劝你去往河西……”不等曹仪说完,李端懿便哈哈大笑道:“那这人一定是昏了头!我好歹也是外戚,我娘乃是大宋的长公主,与国朝荣辱与共!劝我为河西效力,这不是毁我自己根基?自断后路吗?”但瞧见曹仪认真的模样,随即惊诧道:“莫不是有人已经劝过你?!”曹仪认真的点了点头:“正是,我曹家世受皇恩,可就算如此范子渊还是亲来书信劝我莫要与河西为敌……”“叶安有过书信给你吗?”李端懿目光炯炯的看向曹仪,对于这种事他是不信的,就算是曹仪说的话他也不会尽信,而且他早就听说曹家在河西的买卖和产业被惩治,曹家与叶安交恶已久。“我乃镇戎军主帅,莫说叶安没有书信,便是有也要上奏朝廷!”曹仪想都不想的便开口。但李端懿却还是抱有怀疑,他不明白的是曹仪为何要来寻自己说这些?!之前听闻曹家在西北与叶安交恶,现在来寻自己说这些便更为奇怪,随即低声道:“莫非东京城中已有官员与河西交善?”曹仪闻言冷笑道:“自然是有的,河西那套说辞最是能蛊惑人心,且清贵官员,年轻学子最易心动,令尊故去,我曹家与李家亲近,故而为兄提前相告,以免你行差踏错啊!”李端懿连连点头:“曹兄所言极是!小弟定会斟酌!”“甚好!”曹仪面带满意的笑容,随即又道:“我这有些来自西北的货物,还请兄弟帮我周转一番。”李端懿心中了然,笑眯眯的点头:“简单,只要有三司文书,周转自是应该,小弟亲自操办便是!”“自有文书凭证!”曹仪说完便从怀中掏出文书递了过来,随即又道:“今朝不同往日,西北的货物越来越紧俏了。”李端懿却摇头道:“西北的货其实不少……诶!老兄可莫要再套我话!”曹仪尴尬一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若涉天家权当我没说便是。”见李端懿亲自帮忙,曹仪这才满意的离开,只是不知在他走后李端懿便把他手中的凭证连带货单一同抄下,这东西用来做投名状最合适不过!衙门还未散班,李端懿便同少监打了个招呼的离开,库务司的要务他已处理完,剩下的交由少监便能处理。离开库务司的李端懿没有上自家车马,而是寻了街面上最常见的租车直奔樊楼而去,那里有一场特殊的“文社”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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