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雨,雷雨声轰隆隆地,把屋内的话语声淹没了大半。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刮进来,带了点湿漉漉的味道。
桌上是动也未动的饭菜,东宫这两位主子就这样沉默地坐着。
屋里静默了足有半盏茶的时分,谢朗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钱落葵冷笑了下,盯着桌上的琉璃灯,灯罩子里烛火悄无声息燃烧着,她伸手将灯罩子取下,轻吹一口气,那盏烛火登时灭掉了。
“人就像这灯,有罩子保护,哪怕遇风也不怕。可若是没了罩子庇护,吹口气便灭了。”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谢朗,“既然宁王认定周绍是凶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可以帮你动点手脚,让周绍死在狱中,他现在正是无依无靠的时候,下手并不难。”
谢朗有些迟疑,他直觉宁王绝不会这么傻,把周绍当成凶手,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引诱自己出手。而且想也知道,这会儿大理寺严防死守,绝不可能轻易得手。
钱落葵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低声道。
“我们未必要亲自动手,这会儿最着急的应该是周家,一旦罪名坐实,他家时代书香的名声就毁了。”钱落葵哼笑了声,“所以你猜,周御史会不会也想动手?”
怎么可能?谢朗眉头蹙紧,虎毒不食子,别说周御史饱读圣贤书,未必能做出这种事。退一步说,周绍若是死了,等于坐实这个罪名,周家世代书香,怎么会愿意家里出这么一个败类呢?
钱落葵自幼擅长察言观色,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自然是心思灵敏,她窥出了谢朗的犹豫,于是开口道。
“你想想,周绍若是活着,最紧张的应该是谁?”
谢朗倏忽瞳孔紧锁,她的意思是……
“指使他制造伪证的是薛夫人,眼下周绍被抓,最怕被供出来的应该是她。”钱落葵抿一抿鬓角的碎发,将声音压得愈发低,“她若还想留得青山在,替死去的女儿报仇,就不能任由周绍开口,所以你若觉得周绍不能留了,我就能祸水东引。想个法子让薛夫人把他结果了,一了百了。你放心,绝不会脏了东宫的手。”
谢朗略一沉吟,看向钱落葵。
“你确定不会牵连东宫?”
钱落葵颔首,眼神落在陪嫁箱子上,那里面,有一件不属于她的肚兜。
“交给我来办吧。”
***
自从周绍入狱,薛夫人堪称度日如年。
当初她才回来,原本姑嫂之间还有一层薄薄的遮羞布,眼下则是彻底撕破脸皮。
周家那些仆妇们惊叹她手段狠辣,不敢明着招惹她,但为了讨好当家的周夫人,日日隔墙指桑骂槐地在院墙外数落。
“真是一样米养百种人,竟是这么蛇蝎心肠,祸害完婆家又祸害娘家!依我说老爷夫人也是太仁慈,这样的毒妇,轰出去自生自灭就是了,还就在府里。”
起初不在意,但很快她就发现,周夫人不让人再往她这个院子送吃食和水了。她只能拿出钱来打点,那些仆妇借口不敢得罪周夫人,谁也不替她跑腿买东西。薛夫人无奈,只得加倍拿钱,花一两买柴米,倒要花五两打点给小厮打赏。
那些仆妇见她手上有钱,态度一下子又转变了,三天两头抱怨物价贵,跑腿不易,还要提心吊胆怕当家主母发现,丢了饭碗,这么轮番要钱哪里吃得消,薛夫人只能收紧荷包。
那些仆妇惯会看人下菜碟儿,见钱给的不满意,登时不肯跑腿了。那些针头线脑还能自己去买,烧水煮饭这些粗活她自小娇生惯养,着实做不来。
于是薛夫人从最开始的愤怒变成惶恐。
她从薛家出来,身上落了点有数的钱,但若是这会儿出去自立门户,以都城的物价来说,着实撑不了多久。儿子已经指望不上了,娘家如今也闹僵了,不过是厚着脸皮苟延残喘留在这儿,多一天是一天罢了。
长兄是个好面子的人,做不出把自己扫地出门的事情,就看他和嫂子的博弈了。若是兄长硬气些,也效仿薛家休妻,那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眼下当务之急,是大理寺那边。周绍被抓,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大理寺的严酷刑法,若是他把自己招了出来……
薛夫人越想越觉不对,自从被薛家休弃之后,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替女儿报仇。眼下陆夭还逍遥法外,自己绝不能死!
那日她正在屋内盘算,就见有脚步声,一面疑惑,一面惊慌,就怕是官差。下意识起身迎出去,就见门口出来个小厮,是看门房的,随手递上去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门外有人说是给姑奶奶的。”
薛夫人半是吃惊半是纳闷,这个节骨眼,谁会给她送东西?
“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厮想了想。
“戴着帷帽,看不清长相。”
薛夫人猜不出,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那小厮却没接,说对方已经赏过了。
薛夫人心里愈发疑惑,什么人送东西还要给赏钱?小厮出去,她小心翼翼打开那个盒子,不由大惊失色!
盒子里赫然是件肚兜,肚兜上压着封信,下面还有一个荷包。
薛夫人一眼就认出,那合欢花是薛玉茹的手笔,她急三火四把衣服翻过来,果不其然,肚兜角落处绣着一个端正的“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