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闲聊中,房遗直频频问起山东战事的细节,他在秦王府子弟中年纪较长,父亲房玄龄虽地位不显,却是李世民最为信任的心腹,应邀而来显然不仅仅是为了给李善接风洗尘。
不过河北战事的细节,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可以渲染,哪些需要一笔带过……李善早就和李楷对过台词了,而李楷赴河北是秘密进行,房玄龄知晓,但房遗直肯定是不知道的。
好一会儿后,房遗直叹道:“月余来,多有乡梓老人来信,家父赞怀仁之能,亦叹怀仁过刚。”
毫无疑问,这是在指清河县斩杀崔帛一事。
适才还吵吵嚷嚷的屋内登时安静下来,李善回京后,两日内遇到那么多故人,亲近如李楷、王仁表,位高如宇文士及,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询问此事。
略一思索,李善正色道:“玄龄公所言甚是,过刚易折。”
“但若在下重历,还是会刀斩崔帛。”
屋内一片寂静,片刻后,房遗直饶有兴致的问:“还请怀仁细言之。”
“其一,看似道玄兄收复山东,已无战事,魏玄成巡视山东,于魏县外许诺,不问罪降卒,许其归乡,与家人团聚。”
“自此之后,多有逃兵擒头目来降,山东局势立稳。”
“方四郎家破人亡,崔帛身为望族子弟,夺其家产,掳掠其妻……更有甚者,方四郎上告,崔帛杀其妻灭口,此行令人发指。”
清河一事虽然已经传入京中,但其中细节自然是一笔带过,含含糊糊,主要是点出李善斩杀清河崔氏子弟的恶行。
在座众人都闻之变色,高履行喝道:“清河崔氏,天下望族,也太……太……”
门阀世家,总是要脸面的,高履行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就算想做些龌龊事,也要遮掩一二啊,这么直截了当的杀人夺产,也太不要脸了点。
门阀世家作为一个集体,肯定是要脸的。
但具体到各人,未必是要脸的。
“李善斩杀崔帛后,却频频来信,言此人残暴,如此自相矛盾……李怀仁此人,虽然尚未加冠,却很有些城府,难道不知道斩清河崔氏子弟的后果?”
房遗直小心翼翼的问:“如此说来,今日李怀仁所言,理应不假?”
房玄龄放下毛笔,叹息了一声,这件事秦王和几个麾下心腹谋士都是知情人,有人赞,有人贬,有人激言,有人沉默,态度不一。
“清河崔氏,天下望族,根深蒂固,枝深叶茂,但也难免出几个不肖子孙。”房玄龄摇摇头,“大郎,可记得尔祖父之言?”
房遗直一个激灵,挺直身躯,朗声道:“人皆因禄富,祖父独以官贫。所遗子孙,在于清白耳。”
“贝州多地民乱兵变,乱兵不敢攻城,在城外劫掠。”房玄龄轻笑道:“武城县外,数百贼兵袭庄,闻房氏祖宅,绕庄而走。”
清河房氏,祖籍在武城县,虽也是千年世家,在清河郡名声其实比崔氏要好得多,只是名气没有崔氏大而已。
这主要得益于房玄龄的父亲房彦谦,秉性耿直,为官清廉,名望极高,对族人约束极严……此次山东门阀世家大肆兼并良田,房氏族人完全没有参与。
房玄龄又提起笔,他得秦王指令,暗中修订律法,这事儿不能公开,只能在家中,随口道:“大郎,以你视之,李怀仁此人如何?”
“虽然年轻,但所学驳杂,以仁义为先,待人友善,为人谦逊。”房遗直不假思索的如此说,迟疑了会儿又小声说:“李怀仁真的不是陇西李氏子弟?其父祖辈……至今都未明言。”
房玄龄皱眉看着长子,目光中带着批驳,“待人友善?为人谦逊?”
“此子外圆而内方,看似温和,实则心有傲气。”
“更明晓时局,目光长运,善识人长短。”
房遗直默默听着父亲的长篇大论,已经从李善身上转到教导儿子了,但始终没有对后一句话做出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