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理。正好卫侯摆谱,号称我们争位属于天子家事,他不便不插手嘛。那行,我们就自己关起门来清理门户,看他好不好意思说三道四!”姬宜臼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传旨,“速速派人请秦人过来,寡人要好好犒劳犒劳他们。”
嬴开头脑简单,既然有天子召见,想都没想就率军前去了。消息传到镐京,卫侯迅速察觉其中的猫腻。他试探性地问掘突:“郑伯对此怎么看?”
掘突带点揶揄地回到:“看来周召的骑墙政策难以为继,咱们要有压力了。”
老头撇了他一眼:“郑伯年轻有为,怎么如此悲观那。”
“您可是公开说过不掺和天子家事的,难不成要出兵干涉?”掘突问道,“如果出兵干涉,等于告诉世人,您不管天子家事是假,害怕天子归一才是真。这么做也太有损周召的道德信誉了。”
“为什么非要武力干涉呢?”
“据我所知,秦人生性耿直,本来勤王就义不容辞。姬宜臼这次又要大大封赏,人家只会更加卖力。您想不靠武力就说服人家恐怕不行吧?”
“呵呵。”卫侯干涩地笑了两声,故作神秘,“行不行空口无凭,去会会嬴开就见分晓了。”说罢,立即唤来小吏执笔,口述给姬宜臼的信,主动要求拜见。
老狐狸到底是个合格的政治家,翻脸比翻书还快。信中语气谦卑,左一个“王上”又一个“天子”,绝口不提“周召”两字,仿佛之前的矛盾完全没发生过似的。在一旁听着的掘突,想起自己每次一落下风就容易冲动行事,不免惭愧。单纯从政治技能来说,卫侯绝对是他学习的好榜样。
信件前脚送出,卫侯后脚就拉着郑伯出发。掘突埋怨他干嘛这么着急,劝他不要跪舔过了头,显得自己露怯。卫侯老奸巨猾地说:“申侯他们肯定料到我会来求和,必然有所准备,所以绝对要抢在嬴开之前到,搅乱他们的计划。”
申侯等人确实预测卫侯会有动作,所以收到这封姿态很低的信件也不意外,还准备摆摆架子拖一拖,方便先和秦人谈好。然而当他们听说卫侯没等回复就不请自来,顿时有点慌了阵脚。姬宜臼后盾还没落实,只好先硬着头皮到郊外迎接。
卫侯依然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毫无周召的架子。姬宜臼反倒尴尬起来,他有点像当初掘突迎接卫晋二君赴宴时的心情,想保持威风又怕得罪客人,想保持谦卑又怕显得认怂。这家伙天生一张白白胖胖的大脸,所以复杂的心理斗争全都红一阵白一阵地显示在脸皮上了。
就在众人虚与委蛇地寒暄之际,西边传来了马嘶车鸣之声,这场戏的主角儿——嬴开到了。在场的人中,只有掘突知道后来秦国横扫天下的风采,所以他努力抻长了脖子,格外期待一睹秦国祖先的风采。
从远处看,秦人的军容不像中原部队那种古典主义般的齐整,带点浪漫主义似的野气。靠近些后,可以看出他们兵车较少,散骑较多,移动格外灵活。当中那匹高头大马一跃当先,白色皮毛反衬着骑手的一身缁衣,这人显然就是嬴开了。他漂亮的一个翻身下马,来到众人跟前。
嬴开五官粗犷,肤色黝黑,虽然穿着周朝的军服,但腰间的皮带和脚上的皮靴透出了戎狄之风,契合了长期战斗在边地的境遇。
由于他目前连诸侯都不是,地位最低,所以得顺着天子、周召、申侯、郑伯等一个一个行礼,动作倒也不卑不亢。别人都觉得这很正常,唯独掘突联想到秦始皇的威风就心里有点发虚,赶忙上前相扶。嬴开一愣,大概是被别人轻视惯了,颇不习惯受此礼遇。他有点小感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好使劲地向掘突抱拳,显得格外淳朴。
姬宜臼有求于人家,自然也不能太拽,半真半假地上前寒暄起来。他还热情地拉着嬴开的手,仿佛就是做给卫老头儿看的。可怜的嬴开不善言辞,也不知道他们一个个肚里都是坏水,只好尴尬地不断应声。
到了晚宴,排场自然十分浩大,决不能失了天子的气度。申国的青铜食器规格不够,可天子该有的等级不能含糊,于是就靠数量来凑,摆的满席子都是,宾客敬酒都没法下脚。编钟乐磬八度不够,可天子该用的曲子一定要复杂,于是只好让乐工硬上,弹出来的《鹿鸣》《鱼丽》都仿佛走调了一般。
在这样一片滑稽的氛围中,酒照样一轮一轮地喝,礼照样一轮一轮地送,看的一旁的申侯心里直滴血。他这个外孙天子,空手跑来避难,花起外公的钱却一点也不手软。
这场宴会本是专门笼络秦人的,卫侯腆着脸跑来蹭会,意外打乱了计划,姬宜臼一时犹豫还要不要当面封赏嬴开。然而到目前为止,卫老头儿一直在装孙子,让他渐渐胆大起来。他觉得卫侯也许是真怂了,决定按原计划来。
姬宜臼转向嬴开:“秦人世代为国守边,国难之时又率先起兵,为王室立下汗马功劳。只是因内乱未平,寡人颠沛流离,所以未曾及时褒奖。今日英雄归来,定要大加封赏,以为天下表率。”他高举酒爵说道,“寡人要赐你封地……”
突然,卫侯剧烈地咳嗽起来,打断了封赏。姬宜臼一愣,不明所以。而吃过老头儿好几次亏的掘突,显然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知道老狐狸要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