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突用近乎求饶的语气说道:“您就别掺乎我的婚事了,好不好?”
“看来您还是没想通。哎,可惜了人家姑娘一片痴心哟。”
“你说什么?”
卫侯笑而不语,从袖中抽出一叠丝绢,递了过来。
略略迟疑之后,掘突小心地展开,竟然是一方帛书。浅浅的底色上用金线绣着一条英姿勃发的游龙和一尾婀娜多姿的舞凤。看那态势,不像是常见的游龙戏凤,反而是舞凤逐龙。四周几何化的花草纹交织环绕,极尽缠绵之态。
掘突凭借这段时间积累的金文知识,努力识别着帛书上娟秀的几行文字,口中喃喃念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他心中一惊,想起这是诗经中讲闺怨思君的诗,顿时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赶紧去看落款,果然是个“姜”字。
卫侯眯着眼睛旁观,仿佛对掘突的心理波动一目了然。
“你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这样胁迫一个无辜的女子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做赌注,不觉得无耻吗?”掘突一时思绪万千,又有点激动起来,忍不出以这种接近撕破脸的口气质问道。
卫老头依然一副政治老油条的作风,一点也不来气,慢条斯理地辩解:“您是错怪老朽啦,季姜的帛书还真是人家自发送来的,不信问问您的內宰去。”
“內宰?”
“哦,好像听说內宰大人被您关禁闭了?那就问不了了。”卫侯假惺惺摆出一副痛惜的样子,“可怜人家老忠臣那,世代为郑伯效力。为了这桩婚事,他在申城跑里跑外,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掘突一听更生气了,对內宰简直恨得牙痒痒。
“您好好想想吧。今天就算了,等过两天想通了,寡人再来与您把酒言欢。”卫侯直摇头,“不要辜负了天子、申侯与老朽的美意。”
临出门时,他又扭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指了指掘突手中的帛书:“也不要辜负了人家姑娘的美意。”
掘突低下头,“未见君子,我心伤悲”八个字映入眼帘,再次刺痛了他柔软的心房。多情的少年无奈地摩挲着丝绢上的龙凤,眼前浮现了季姜最后的泪光。
这一幕足以让人相信,卫侯尽管阴险狡猾,却未必在季姜动情写信这件事情上撒谎。拒绝婚事让如此美丽娇艳的女人伤心失望,掘突还勉强可以忍受。然而,无视这封情书,让如此情真意切的女人颜面尽失,却实在让他狠不下心来。
当时的掘突尽管心存同情,但一想起仲姒甜美的笑容,就义无返顾地离开了。可悲的是,如今的掘突脑中,仲姒的形象却始终被昨日的恐怖表情所占据,让他不由自主地退缩了起来。
掘突心乱如麻,犹豫、自责、恐惧、伤心纠结于脑中,最后统统憋成一股怒火,然而却无处发泄。
一旁的司马大人不长眼,居然不识趣地上来相劝:“君上请三思,卫侯所言不无道理……”
“你也要来干涉寡人的私事!”
“君上大婚,乃国之大事,绝非一人之私事!”司马到底是个带兵的武人,脾气上来了居然硬顶,“诸臣进言,皆是为社稷着想。您却因一己之私,不顾礼法胡来,甚至责罚內宰大人这样的老忠臣……”
不提还好,一提內宰,掘突就想起了昨天他吓坏仲姒的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将满腔的怨气全泄在老头儿身上,怒吼道:“寡人受够了!这个老顽固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去把內宰押过来,我要把他烹了,将他碎尸万段!”
“內宰可是一心为了郑国,您这样只会寒了忠臣的心。”司马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群臣也纷纷出现了骚动。
掘突正在气头上,哪里注意这些变化:“忠臣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寡人吗?”
“就是。”百间长记仇內宰骂他,便插了一句:“他是国君还是君上是国君?”
“百间长休要落井下石!”司马狠狠地瞪着他。
弦朱撇了他一眼,嘴上更来劲儿了:“他就是倚老卖老,目无君上!不但该烹,还该煎,该炸,该剁成肉酱!”
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就捅了马蜂窝。原来掘突重用商人早就引起贵族们的不满了。平常这些人靠巴结君上得宠,他们碍于身份,觉得拉不下脸来跟这些小人计较。现在弦朱寻回妖女,害得內宰被关,今儿个又在这儿火上浇油,辱骂并且要置內宰于死地,自然惹了众怒。
司马大人此时已像一头炸了毛的野猫,一手按住佩剑,一手指着对方呵斥:“弦朱你小人得志,辱骂朝臣,简直祸国殃民。这等奸吝,不仅祸乱于内,而且恶名远扬在外,令郑国蒙羞,罪不容诛!”
贵族们当场剧烈反弹,一时人声鼎沸,几乎就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