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宝怔了怔,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啊,忘记去掉莲心了。”
虽然口中嚷嚷着苦,卫琴却仍是吞了下去,听她这样说,疑惑道:“莲心?”
“嗯,莲子有莲心,吃的时候若不去掉,便留满嘴的苦味了。”轻轻倚向一旁的玉石栏杆,香宝解释道,“虽然很苦,但是莲心却是一味良药呢。”
“莲心啊,原来莲心是苦的……”卫琴望着满池盛放的莲花,口中喃喃道。
心里微微一紧,香宝跳了起来,想去揉他的脑袋,手伸了一半,才发现卫琴是那样的高。
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了,她甚至已够不到他的脑袋。
若是以前,卫琴定会不屑地撇开脑袋。可是这一回,他没有,他只是眯着眼睛,好脾气地笑着,甚至微微低下了头。
香宝的手僵了一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他眯着双眼,笑得一脸温和。
看着他略显凌乱的长发,香宝微微叹了口气:“走吧,我给你梳梳头。”
卫琴眼睛微微一亮,点头,笑了。
拉着他进了门,香宝指了指铜镜前的圆凳:“坐。”
卫琴依言乖乖坐下。
门和窗都开着,不时有风吹进来,扬起卫琴一身如火的红衣。拿了梳发的篦子,香宝有些怔怔地看着卫琴那被风扬起的衣摆。
微微扬唇,香宝笑得有些苦。
大概是坐了太久不见香宝有动静,卫琴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香宝:“你答应帮我梳头的。”
香宝看着他,没有动。
“只是梳头而已,你想食言吗?”皱眉,他略略有些气急。
“只是梳头而已……”香宝低低地重复,只是梳头而已啊,这句话,又带了多少孩子气的委屈。香宝嘿嘿一笑:“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在研究着怎么下手么。”
他没有答言,只是转身,背对着她。
铜镜里,他的容颜模糊不清。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白发齐眉……四梳儿孙满地……”香宝笑嘻嘻地说一句梳一下,几根白发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手微微一颤,一不小心揪下他几根头发来。看着手心里的断发,香宝心里一阵发毛:“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红色的背影依旧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生气了?”小心翼翼地看向铜镜,香宝小声开口。
铜镜里,他的容颜仿佛愈发地模糊起来。
“没有。”卫琴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笑,“一点也不疼。”
香宝弯了弯唇,转过他的身子,轻轻抚上他的长发,卫琴微微僵了一下。
“卫琴。”
“嗯。”
“战场上,自己小心。”
“好。”
细细地将他的长发盘成一个髻,香宝轻拍他的肩:“好了。”
卫琴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笑:“谢谢。”
可是,香宝看不见他眼底深埋的东西。
转身走到书案边,拿起卫琴的剑,她拔剑出鞘,割下一缕自己的头发来,低头细细地将头发编成一个很漂亮的结。
将那结挂在卫琴的剑上,香宝抬手,把剑还给卫琴:“这是平安结。以前家乡的老人家说,亲人的头发可以保平安,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卫琴怔怔地接过,抚了抚那个极漂亮的平安结,点头。
“还有,你去拜访一下伍子胥吧。”想了想,香宝道。
“为何?”卫琴抬头,满面不解,“为何要去拜访那个奇怪的老头?”
奇怪的老头……嘴角抽搐了一下,香宝道:“去拜访一下他吧,他知道你是要离的儿子,会对你另眼相待,教你一些带兵行军之道。”
“我宁可……不是要离的儿子……”看着香宝,卫琴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随即便轻轻散入闷热的风中……
心里泛起一阵酸涩,香宝狠狠心,别开头:“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默默走到宫门口,香宝停下脚步。
“卫琴。”
“嗯。”
“你要幸福。”
“好。”
得到保证,香宝转身回宫。
身后,卫琴还是没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香宝在心底叹了口气,回过头去看他,他抓着她的手,固执地不肯松开。
还是当年那个固执的孩子。
“夫人?”越女的声音惊醒了香宝。
她一抬头,便见越女正站在宫门口,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卫琴和她的手。
“越女。”挣脱开卫琴的手,香宝笑道,“你来接卫琴?”
卫琴收回手,唇边下意识地带了一抹笑。
“嗯。”越女点头。
“卫琴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像我弟弟一般,你可要好好待他。”
越女看了卫琴一眼,微微红了脸,轻应了一声。
“以后可要乖乖叫我姐姐了。”香宝笑眯眯地道。
卫琴与越女都是一愣,随即卫琴转头看向别处,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显得有些苍白。而一旁的越女却是红了脸抿唇笑了起来。
盛夏的黄昏,太阳红红的像一个咸蛋黄。
越女和卫琴相携离去,香宝站在余晖里看着他们的背影,那一双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和谐。
只是,香宝没有看到卫琴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是无边的黑暗,而他,正一点一点溺毙在那黑暗里。
香宝,你说,我要幸福。
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