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呼了口气,满脸写着没睡好的幽怨:“岂止是不好睡,简直是折腾人。”
“这条件也太差了,给姥姥换个病床吧。”
喝汤的老太太摆摆手,拒绝:“换什么换?不换。今儿下午就能出院了,再忍忍。”
“我年轻时候三下乡,条件可比这辛苦多了。也就你们这些小辈闯上了好时代,所以才有这清福享。”
丁舒桐耸耸肩,满脸无奈:“我第一天来医院就想换,奈何人老太太不想搞特殊,加钱也不肯,非要住普通病房。我也只能听她老人家的。”
说到这,丁舒桐心疼地看一眼腰酸背痛的夏竹,问她:“现在是不是挺后悔昨晚的决定?”
夏竹见小姨不停给她使眼色,笑着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觉着白遭罪啊。”
“今天办出院吗?需要什么手续,我去看看。”
丁舒桐盛了口鱼汤喂到老太太嘴边,阻止夏竹:“你姨父待会去办出院手续。你就甭忙了,啥也不懂。”
“对了,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那个竹马了。别说,小伙子长得真好看,难怪你小时候那么喜欢人家。”
夏竹一愣,满脸困惑:“我哪个……竹马?”
老太太喝完最后一口,丁舒桐将汤碗放下,含着笑意打趣:“自然是跟你一个大院长大的那个,好像姓许来着?你上大学不是天天跟我说喜欢他。”
“怎么,这么快就将人抛之脑后了?”
夏竹知小姨碰到的人是许默后,撇撇嘴,嘴硬否认:“早忘得一干二净了。您就别取笑我了。”
丁舒桐若有所思哦了声,“是吗?那人还大清早地专程提着果篮、鲜花来探望姥姥呢。难不成是看在我的面儿?人这会儿跟你小姨父在楼下寒暄。待会他进来,你是不是要提前找个地儿躲躲?免得你俩见面彼此尴尬。”
夏竹:“……”
不知道是丁舒桐的有意提醒,还是昨晚胡言乱语留下了后遗症,夏竹现在确实没脸见许默。
她在病房转了两圈,拿上包准备走人,结果被丁舒桐一眼看穿心思,夏竹眨眨眼皮,满脸无辜:“那什么,小姨,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儿要忙,我下午再过来。”
丁舒桐看她躲不及的模样,经不住唏嘘:“你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了?难不成他还敢吃了你不成?”
“他要真敢欺负你,小姨替你出气还不成?”
“出息!”
夏竹还没来得及反驳,病房门口突然多出两道身影。
姨父孟慷培穿着深色中山装,看看妻子,又望望要走的夏竹,脸上堆满笑意问:“谁吃了谁?出什么气?”
夏竹连忙给丁舒桐使眼色,对方恨铁不成钢地睨她一眼,转移话题:“怎么才上来?”
孟慷培同妻子露出一丝歉意,温柔解释:“跟含章在楼下探讨了一下学术,一时入迷,忘了时间。”
“岳母腿脚好点了吗?”
“难为你有心,好多了。”老太太嘴上说着,可打量的眼神一直往孟慷培身后的许默身上瞟。
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许默字含章,出自《易经》: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意为:满含美德而不外露,能够坚守正道。或者追随王者的事业,并不计较个人得失,最终会有理想的结局。
一般长辈叫字,平辈叫名,夏竹从来都叫许默,没叫过他的字。
乍一听,差点没反应过来。
病房狭窄,一下子挤这么多人有点站不下。
夏竹觉得憋得慌,说了句出去透透气便低垂着脑袋钻出病房。
她前脚刚出去,后脚许默就跟着出来。
两人站在混乱的走廊,隔空对视一眼,夏竹这才发现许默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许默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乱糟糟的,头顶塌了几根,人也没什么精神,满眼的倦意,那样子活似刚从网吧通宵一夜才出来。
夏竹见他状态极差,本能蹙眉:“你昨晚干嘛了?”
许默扶了扶眼镜,露出困惑: “嗯?”
夏竹:“跟瘾君子似的,嗒焉自丧的。”
许默: “……”
医院不适合叙旧,也不适合嬉笑怒骂。
走廊、病房挤满受病痛折磨的病人,也堆满了面色惨淡、为亲朋奔波劳碌的家属,大家虽然苦恼难深重,却在与人擦肩而过时总能挤出一丝笑意。
既是鼓舞他人,也是激励自己。
夏竹面对这样的境况只剩无用的怜悯,她背靠在冰冷的墙面,望着这些人,也禁不住感慨:“住这里面的人恐怕最大的愿望就是身体健康。”
许默蹙眉,纠正夏竹的措辞:“是唯一。”
生死之外,无大事。
夏竹沉默片刻,抬头问许默:“那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自由。”
“什么?”
许默站在原地,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墙壁,不知道在看什么。
夏竹以为他不会回答再这个问题,没曾想他冷不丁说:“我想要有自主选择的自由。”
那时候的夏竹不知道,许默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或许,她早在命运的安排下感受到了上天对她的馈赠。
只是她对此毫无所知。
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许默说的是——
「我不要被逼迫、安排的人生,爱情是,婚姻也如此。」
他想拒绝的,也不见得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