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朗声道:“禁军统领方亭之谋杀陛下,罪无可赦,理应当场处死!”
荔园湖边顿时乱作一团。
成蔚然没有理睬这些人,她只想找到萧闲。
会不会在亭子那里?
她拖动着沉重的裙摆,努力向前,找到了前往亭子的浮桥。
桥面浸没在水中,只露出半人高的栏杆。
成蔚然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呼唤着萧闲的名字。
“殿下,快回来!”有人在身后唤她,似乎是周长安的声音。
成蔚然转过头,惊恐得脸上都是急切:“你会凫水吗?快去亭子那里看看,说不定陛下就在亭子里啊!我看到了他的喜服!”
她的手扶着栏杆向前摩挲,周长安吓得想要靠近,却被打在一起的将士隔开。
成蔚然不再奢求有别的人救下萧闲。
她的夫君,她来救!
虽然是夏天,但连日阴雨导致湖水很凉。
成蔚然向前走着,湖水渐渐浸没到她的腰部。花纹繁复、华美庄重的喜服被湖水湿透,她摸索着向前,步履不停。
湖面上漂浮的杂物阻拦着她,时不时还有尸体碰撞她的身体,她像是走在地府的冥河中,绝望和恐惧环绕在她身边,冥君拽着她的脚。
向前。
那一抹绿色的喜服就漂浮在亭子中。是萧闲吗?是他晕过去了吗?
成蔚然快走几步,在湿滑中险些摔倒,但是她抓住了那片绿。
那片绿上绣着日月星辰十二章纹,但是衣服下面却没有人。
成蔚然一瞬间泪流满面,心痛到不能自抑。
他去哪里了?他真的死了吗?
原来为一个人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轰——”湖心亭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亭子被泡在水中好些天,今日又有火药震动地面,再加上将士追砍时破坏了梁柱,湖心亭塌了。
没顶的湖水把成蔚然包裹,她只来得及拍击一下水面,便感觉失去力气,向深水坠落。
成蔚然在水中惊慌失措地睁开眼,只看到幽深的湖水中,那些起起伏伏,死去的尸骸。
这是人间死地。
她也要死在这里了!
因为恐惧,她愈发慌乱。手脚在水中使劲儿乱动,却下沉得更快,更厉害。在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她突然想起,萧闲也是这样死的吗?
这样的死法儿,真是冷极了。
水流灌入她的鼻腔,成蔚然忍不住张开嘴,意识也跟着模糊。
昏迷的前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轻了些,腰部硌在了什么东西上,很厚实,很有力。
太监总管陈惠藏在护卫围起来的屏障内,看着禁军同自己带来的反兵厮杀。
这一日他已经等了很久。
他曾经是萧闲的潜邸太监,深得萧闲信任。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追寻什么。
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辅佐萧闲继位只是他得到权力道路上的一小段,还有长长的路,需要他来走。
陈惠原本可以在宫中刺杀,但是萧闲太过谨慎,他无法得手。
那就在宫外,在大婚之日的荔园湖,刺杀皇帝,震慑百官,迎回新帝。
他准备得很充分,联合了宫内宫外所有的力量,并且利用那些想同大周开战的官员。
拉他们下水,控制他们。
只是——
这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是从哪里来的?
不可能!
陈惠吃惊地看着街巷。
大梁城中禁军不过五千,那些突然冲进来的官兵,是谁?昨日他已经伪造圣旨,把大梁官兵调离京都了。
他们的旗帜那么陌生,那是——
那是大周的旗帜!
如同有惊雷落下,陈惠手中的拂尘掉落在泥泞中。
率领大周官兵的,不光有大周的将帅,还有一个男人。
那男人含笑看着陈惠,摇头道:“孤借了一点兵马,藏在城中了。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
“陛——”陈惠的声音没能钻出喉咙,身子晃了晃,滑跪在地。
萧闲从马上跳下来,看向空无一人的凤辇,看到奋力向湖心游去的周长安,和湖心倒塌的亭子。
怎么回事?
他不是反复交代过,不让她离开轿辇吗?
似乎有猛烈的火药在萧闲脑中炸开,刹那间他几乎失去理智。
成蔚然被萧闲从水中救出时,手中还攥着那件绿色的喜服。
她曾在水中挣扎,如今又昏迷过去,手却不肯松开。
叛乱已平,大梁都城却无半分喜气。
“她怎么在水里?”
萧闲像一头发怒的猛兽。
周长安浑身湿透,想要帮萧闲扶住成蔚然,却被他抬手格开。
“公主以为陛下在水中。”周长安道。
以为他在水中?
萧闲满含震惊地看着成蔚然,心中纷乱的情绪冲撞激荡。他半晌无话,只是伸出手指,用拂落花瓣般的轻柔,摘去了成蔚然发间的杂草。
一滴眼泪落在成蔚然脸上,很快又是第二滴。
萧闲擦拭着成蔚然的脸,终于忍不住埋头在她颈窝,泪流满面。
他们之间原本充满利益交换和猜忌排斥,她不该这么傻。
这个像鸟儿一般的姑娘,是如何在生死绝境中,为了他甘愿赴死呢?
她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这么对他的人。
她不是最爱故国乡土吗?
她不是最喜欢自由吗?
大梁国君抱着他的女人,在无法感知到对方心跳后,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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