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危急时刻,早一天统一所有人的想法,便能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多一分胜利的把握。
但是显然,陈循和高谷所代表的侍从之臣,翰林清流,并不好对付。
哪怕朱祁钰已经用了各种手段,争取到了兵部,户部,刑部,大理寺等等一干衙门掌事官的表态,在这殿中营造了一种大势所趋的迹象,他们二人依旧不动如山。
迹象终究只是迹象!
高谷等人不是那些容易糊弄的郎官,在宦海沉浮多年,他们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朝堂之上,最重要的是顺应大势。
这不错!
但是更重要的是,要能够区分真正的大势,和虚假的大势。
身在局中之人,最难辨别的就是这一点,但这恰恰是考验一个官员政治能力的时候。
有明一代,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最典型的就是嘉靖朝的大礼议和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到底坚持礼法是大势,还是顺从皇帝是大势。
对于嘉靖朝的官员来说,顺从皇帝是真正的大势,但是对于万历朝的官员来说,坚持礼法才是真正的大势。
通常来说,这种事情,除非尘埃落定,谁也没有办法言之凿凿的说,自己就是对的。
就如于谦现在的主张。
朱祁钰自然清楚,他会赢,所以他主战就是大势。
但是身在局中之人,却并不知道他最终会不会赢,若是输了,那么于谦不仅不是功臣,更是千古罪人。
放到崇祯年间,主战的人难道就真的错了吗?
未必,只是因为战败了,国祚不保,神器崩裂,所以迁都一说被后人认为是大势所趋。
高谷等人入仕多年,面对这样巨大的抉择,或许不敢说能够准确的跟对大势。
但是殿中的局面,还是诳不到他们的。
眼下看似群情汹涌,一面倒的支持于谦,但是实际上,局面远远没有看起来恶劣。
六部当中,只有兵部,刑部,户部表明了态度,而且说话的人,都只是侍郎级别。
其他的人只是沉默不言,未曾表明态度,所以看起来,好像是于谦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一样。
但是只要王直,胡濙,陈镒三人当中,有两个人持反对的看法。
那么局面立刻就会倒转过来。
两位尚书级别的大佬,加上翰林院的两位学士,足以掀翻整个局面。
这三位只要不表态,那么事情就未成定局。
这是殿中真正的局面!
远远没有到了,他们不得不妥协的地步。
所以高谷的态度,依旧十分坚定。
这些情况,朱祁钰自然都是清楚的。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
他找李永昌前来,本来就没打算能够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问题,能够形成这种“虚假”的大势,其实已经够了。
至少争取到了大多数大臣的支持。
至于翰林院和还未表态的两位真正的大佬……
朱祁钰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问了问身旁的兴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兴安微微一愣,他下意识的想起,王爷上次这么问他的时候,还是大病方愈,刚醒过来的时候。
当时他刚刚回答完,土木堡的军报就送进了宫中……
丢掉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兴安恭敬地回答道。
“大约是……亥时三刻。”
自他们进宫以来,已经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朱祁钰继续问身旁的金英:“东华门可落锁了?”
虽然奇怪,这个议事的紧要当口,郕王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是金英还是在群臣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开口答道。
“回郕王爷,照您的吩咐,刚刚歇息的时候,内臣遣人去禀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已经诏命宫门将士,自今日起,东华门彻夜不封,有紧急政务军报,可直送入宫,不必迁延,并许各衙门掌事官,随时入集义殿禀事之权。”
朱祁钰听完点了点头,右手轻轻地叩击着桌案,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不过朱祁钰是主持者,他不说话,别人不好催他,毕竟这等大事,肯定需要好好思量一番的。
何况议事到了如今,群臣各怀心思,心中纷纷揣测着如今的局势,倒也不算着急。
故而在高谷说完之后,大殿内一时之间便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朱祁钰轻轻叩案的声音。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窗外的雨都渐渐的停了,群臣也都纷纷交头接耳,看样子有些坐不住了,朱祁钰才猛然停下了叩击桌案的手。
叩案的声音一停,群臣以为这位郕王终于做出了决断,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朱祁钰。
但是一抬头,却看见朱祁钰远远地望着殿门处。
深秋时节,晚上的天气已经是十分寒凉,加上阵阵秋雨不停,殿内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大人,集义殿的殿门是关闭的。
此刻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却只有几盏不算特别亮的宫灯,朝臣们循着朱祁钰的目光望去。
只见几个黑影,由小变大,直奔集义殿而来。
没过多久,殿外响起侍卫禀报的声音。
“兵部急报,紧急军情!”
群臣一片皱眉,朱祁钰的嘴角却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不,重活一回,还是有点用的……
他劝不了的人,便让皇上亲自来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