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抬手压了压,示意俞士悦坐下,然后将目光放到了于谦的身上。
这件事情,在很久之前,他跟于谦有过一次隐晦的交流,但是在那之后,私下里他们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情了。
事到如今,他很想看看,于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雨声哗哗,于谦的神色有些复杂,片刻之后,他起身道。
“陛下乃圣明之君,力挽天倾,扶大明于危难之际,其功可比太宗,胸怀天下万方,心存社稷黎民,听言纳谏,仁德厚慈不让仁宗,圣德昭然,令群臣上下无不敬服,臣得如此圣君而效命之,实乃幸事尔。”
“土木一役,实因太上皇执意北征,误堕奸计,以致北狩虏庭,军民官吏死伤无算,太上皇在迤北一日,则我大明朝廷始终难以洗刷土木之耻。”
“陛下既是太上皇之弟,亦是大明天子,臣知陛下心中,朝廷社稷重于一切,迎回太上皇,是全天家亲情,更是为我大明体统尊严计,臣既知陛下万事以国为先之心,岂会有疑?纵万人疑陛下迎上皇之心,臣亦不疑。”
这番话掷地有声,回荡在乾清宫不算大的殿宇当中,久久不散。
一旁的俞士悦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欣慰的是,这个倔脾气的于谦,总算是开窍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总算在这等大事上,没有摆错自己的位置。
至于担心,则是因为,于谦还是那个直性子的于谦。
土木一役,朝廷上下心知肚明,太上皇要负很大的责任,但是没有人敢这么说,所有人都只能说是王振的错。
但是于谦,他偏偏敢说,一句“太上皇执意北征,军民官吏死伤无算”,全然未提王振。
这要是传了出去,即便他是于谦,一顶诽谤君父的帽子,也不是好受的。
还有就是,他的这番话,未免有些太硬了。
朝野上下提起迎回太上皇之事,都是夸赞天子孝悌两全,有亲亲之谊。
可于谦就这么直接了当的说。
他相信天子,不是因为相信天子顾全什么天家亲情,而是因为他相信。
作为大明天子,而且是一个事事以国家为先,有希望成为圣君的天子,不会坐视太上皇一直待在迤北,让大明继续丢了体统,让朝廷继续失了尊严。
这番话,怎么说呢,直接的过分,让俞士悦也无法预料,到底天子听了之后会感到高兴还是生气。
毕竟,虽然听着是在赞扬天子,但是反过来想,其实隐含的意思就是,单纯从兄弟亲情出发,于谦未必相信天子会迎回太上皇。
朱祁钰的神色的确有些复杂。
甚至可以说,自他那一日从郕王府醒来到现在,没有任何一刻,心情要比现在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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