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于谦巡边,虽然名为查案,但是,他辗转边境各处,清查各处的军屯状况,这么大的动静,捂不住是迟早的事情。
这段时间,朝中早有流言,猜测于谦巡边的真正目的,俞士悦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不过,军屯之事虽重,但他相信自己这个老友有分寸,不会闹得太大,再者说了,毕竟只是流言,没有人拿出实证来,因此他一直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何况,这段日子下来,俞阁老的日子不好过,自己的事情都糟心的很,自然没有更多精力分出来。
然而,他终究是堂堂的内阁次辅。将于府外面的场景前后一联系,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情并非像他之前想象的一般只是寻常清查。
不然的话,以于谦的性格,决不会用“诸多艰险”这个词来形容此行的经历的,而天子,也不会事先就预估到这些风险,提前做下安排。
明白了这些,于谦前后矛盾的行为,就很容易解释了。
他虽不知道于谦这次查到了什么,但是终归,是极重要之事。
然而,于谦刚一回京,他一个内阁次辅,就急匆匆的赶来相见,而且,还不肯说明来意。
这番表现,难免让人猜测,他是否是为了于谦查到的情况而来。
尤其是,当于谦的身边,还有几个天子安排的‘护卫’的时候,这件事情的风险系数就直线上升。
所以,于谦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了当的询问俞士悦的来意。
目的就是为了替他撇清关系,间接的告诉天子,俞士悦和军屯的事情没有牵扯。
这个细节很小,但是很多时候,怀疑的种子,往往就是在这种细节当中生根发芽的。
俞士悦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更加觉得后怕。
此刻,他到了书房中已有足足半柱香的时间,但是头上的冷汗依旧没有完全消退下去。
于谦轻轻点了点头,但是却明显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提,只道。
“的确查到了些东西,明日我会进宫面呈陛下,此事过些日子,我再跟仕朝兄详述,方才仕朝兄说,自己在内阁中过的颇不如意,是何意思,不妨详说一番。”
于是,俞士悦便明白,军屯的事情不会保密很久了。
不过本来,他也就不是为此而来,自然也就不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牵扯,闻听于谦发问,他苦笑一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别的事情其实都无妨,那朱鉴再嚣张,老夫也并非没有定力之人,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一再咄咄逼人,老夫若一直忍气吞声,此后朝中必定有人将老夫视为懦弱之辈。”
“廷益,你是清楚的,内阁与旁的衙门不同,若在朝中风评不佳,难以调和内外,老夫这个次辅的位子,怕是坐不了多久……”
俞士悦的眉头深深皱起,又是一声叹气,道。
“而且,更紧要的是,上回的南宫护卫之事后,老夫已然不清楚,到底怎么做,才能在这复杂的内阁当中继续立身,所以,今日这才急匆匆的过府,想请廷益给老夫指条明路。”
也只有他们这种多年的老交情,才能说出这么交心的话,很难想象,俞士悦堂堂一个次辅,此刻会说出“指条明路”这样的话。
但是于谦明显没有什么意外。
相反的,他很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方有些抱歉的开口道。
“仕朝兄,你我相交多年,有些话老夫便直说了。”
“你的疑惑,老夫能理解,但是,我这段日子都不在京中,只听你所言,未免难以把握事情全貌。”
“天子圣明英断,胸怀朝纲,所衡量者,必然有诸多方面,所以,在未能把握朝局各方面细节之前,老夫若贸贸然出主意,恐反倒误了你。”
“不过,你若是问老夫,面临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做,我倒是可以说上几句。”
俞士悦本是寄希望于,于谦能够帮他分析一下天子的心态,所以,听了前头的话,他虽理解,但心头却不由有些失望。
不过,到了后面的话,他却重新拾起了精神,道。
“廷益的高见,老夫自然洗耳恭听。”
于是,于谦沉吟片刻,道。
“其实说来简单,无非四句话而已。”
“持正身,立正言,行正事,走正途!”
“这段时间,天子在内阁中的诸多举动是何用意,老夫不知详情,无法替仕朝兄解惑。”
“但是,有一点老夫是确定的,那就是,朱鉴这等争权夺利,肆意掀起党争之人,绝不会是天子所维护的。”
“相反的,只要是真正为了朝局尽心尽力之人,天子也绝不会亏待……”
“所以,仕朝兄只需尽职尽责,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剩下的,自然有天子裁断!”
温暖的炉火烘烤下,一缕缕茶香冉冉升起。
于谦声音声音平静,但却无比坚定。
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