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怕打心底里朱祁钰再讨厌他,明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不然的话,便会被天下人视为忘恩负义之辈。
尽管朝野不免私下会有流言,但是,相对于找人进宫商量对策,缓解自己焦虑的心情,朱祁镇已经顾不上了。
然而,他算到了天子和朝臣,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后事情会坏在自己的亲姐姐常德长公主的身上。
回来禀报的宫人说,亲眼看到了驸马完完整整的进了公主府,但是一转头,常德进宫的时候,却坚称驸马染了病。
这一场家宴,要不是顾及着召见的旨意是用钱皇后的名义下的,拂袖而去传出去会伤钱皇后的面子,朱祁镇差点就要撂筷子走人了。
姐弟二人时隔许久再次见面,但是,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双方谁也没有多说,因为原也不必多说,常德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真正召见他们夫妇的人是朱祁镇,更不可能不知道,朱祁镇真正想见的是薛桓。
但是,她拦了薛桓,而且,是毫无诚意的拦了薛桓。
甚至于,哪怕常德长公主说自己要在家照顾薛桓,夫妻双双不至,都比常德长公主一个人来要好。
她这么做,很多事情,其实便已经有了答案!
于是,除了初见时有几句争执,整场宴席两人都沉默着,走过了形式,常德长公主便主动告退了。
但是,朱祁镇心中的愤怒,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明明是最尊贵的天子,可到了如今,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心一意的想要和他划清界限。
这种难受,还要胜于他在瓦剌时候的苦日子,至少那个时候,虽然日子过的不怎么样,但是,不论是伯都王还是也先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将他当做来自大明的贵人对待。
可现在,回了京师,反而要被人当初洪水猛兽一般,这让朱祁镇感到无比的愤怒。
既然连常德都是这种态度,那他只有自己证明,他这个太上皇,就算是再落魄,那也是当今皇帝的兄长,是大明的太上皇帝。
无暇去想什么克制与平衡,也不管外朝是否会对他有什么非议,总之,朱祁镇便下了那道要送往乾清宫的诏书。
这道诏旨,其实更像是一时意气。
因为想要破解它很简单,只需要天子按旨意过来一趟,甚至都不用完全按照旨意所说日日晨昏定省,只要来上一次,那么,一切便迎刃而解。
天子日理万机,肩挑社稷,政务无比繁忙,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够拨冗前来给兄长请安,此事一出,外朝必然盛赞一片。
而且,后面的事情,自然会有底下的大臣接手,天子完全可以在无数大臣的劝谏下,最终‘以朝廷政务为重’,免去之后的请安。
如此一来,面子里子都拿到了,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往南宫跑一趟,走个形式而已。
应该说,天子要是真的来了,吃亏的反而是朱祁镇自己。
南宫和天子之间现在维持的平静和稳定,正是群臣所需要的,或者换句话说,这正是自己这个弟弟最擅长的手段。
顺势而为!
朝廷上的那帮大臣们,自然都清楚,天子将太上皇安置在南宫的种种用意,但是,他们不在乎,甚至于,乐见其成。
天子的权威进一步加高,皇位承继的法理被强化,太上皇的影响力越来越小,朝局一日比一日更加稳定。
这些新天子想要的,也恰恰是朝中诸多大臣想要的。
所以,明面上主动打破这种平衡的朱祁镇,必然会受到弹劾。
不要以为,身在南宫的太上皇,就不会受到弹劾,大明的谏官,连皇帝的后宫都要管,更何况是这种涉及朝局之事。
尽管到最后也不可能真的拿他怎么样,但是,却毋庸置疑会消磨掉他主动让政的形象,让他在朝的影响力进一步下滑。
可,朱祁镇顾不了这些了,哪怕知道这样做不是最好的办法,哪怕他知道,刚刚失了任礼,现在正应隐忍才对。
但他忍不了了,常德长公主的冷漠态度,成了他爆发的最后一根引火线,哪怕是要被人非议,他也想看到,朱祁钰被迫前来给他伏低做小的样子。
哪怕,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弟弟即便过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哪怕是外界认为的伏低做小,也至少能够让他心中的躁意稍稍安抚下来。
朱祁镇的这番心思,就连阮浪也不知道,甚至于,在给阮浪下旨的时候他还说,是笃定了皇帝不会过来,要让朝野上下看看皇帝的真面目,可实际上,打心底里,他却在期待着朱祁钰‘被迫’前来请安。
而现在,这种场景终于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