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戒看着荀昭说话,微微颌而笑,似乎欲言又止。此子能想到这一步,已经是无愧于卫太傅所重。
“可伯父既有定策,此事又是大利,本该有百般理由可行。可伯父却又为何,定是要等那河北三千户,也答应出了徭役,才肯去做?”荀昭向赵戒问道,“难道那上高河之南,也有什么是伯父所忌惮的?”
赵戒听荀昭最后说出“忌惮”两个字,顿时不禁也是全身一抖,心里头也只能用“震惊”两个字来形容。
“荀昭,不得无礼。”荀立见赵戒表情,心知定是被荀昭说中了心事,也是心里一惊,出声喝道。
“贤弟……”赵戒站起身来,朝着荀立略一抬手,用不可思意的眼神看着荀昭。
荀昭的脸上,仍然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可是清澈闪亮的目光,仿佛竟是能看穿赵戒所有的心思一般。赵戒已经开始有些怀疑,这个正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子,当真是只有十岁?
其心思之细密,所点之处,几乎无一不命在要害,就连为官多年的赵戒,也感觉招架起来极是吃力,甚至可以说,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余曾听说。”赵戒深吸一口气,重新徐徐坐了下来,“贤侄这回随令尊前来平阳,是要去卫塾里求学。”
“是。”荀昭微微欠身,回应一声。
“既是要去卫塾里求学,贤侄可认得路?”赵戒两眼微闭,竟像是在想着什么。
“小侄不知。”荀昭的回话,听起来仍是一五一十。
“出这平阳县城,向北行二十里,便是上高河,离河约两里地,便是卫塾所在。”赵戒又是微叹一声,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荀昭,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自己想方设法,宁愿抛去一个大县的县令不做,去做郡中的长史,也正是不愿意再趟平阳县里的这淌浑水。
无论是平阳公主,还是太子太傅卫绾,都不是自家这个小小的县令,所能得罪的起的。与其等惹来了雷霆之怒,落一个革职还乡,甚至锒铛入狱,不如把这平阳县放了出来,让别人去伤脑筋。
只怕就连这一点……赵戒又看一眼荀昭,只怕就连这一点,这小子也是早就看出来了吧。
也不知道果然是老了,还是这小子过于惊人。不过能在临开河东之前,见到这位已是名满河东的奇童,赵戒也觉得极是满足。心里甚至隐隐觉得,那些外面的传言,非但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反倒是大大的小看了此子。
“这平阳县内之事,所能说的,愚兄已是尽言。”赵戒连带着对荀立,也变得恭谨起来,“其他琐事,以贤弟之才,断是可举重若轻。”
“贤弟虽得卫太傅和文太守器重,可也得须知,凡事以小心谨慎为妙。”
“荀立谢过赵兄指教。”荀立也朝着赵戒行礼答谢。
“还有一件小事,愚兄也一并说于贤弟。”赵戒又想一下,开口说道,“县中主薄郑礼的姊夫,眼下正是县中门吏,贤弟今日也已是见过,名唤张横的便是。”
“哦。”荀立和荀昭听了,顿时也都是一愣。
平阳县虽是大县,可是等过了天黑,也是路上行人罕见。
一道人影,气喘吁吁的,穿过县城中间的街市,朝着县衙东面的一所宅院奔去。
奔到门边,敲几下门,见没有反应,倒是引起左右院里的一阵犬吠。于是又连忙移开几步,瞅了几眼黄土垒成,有一人多高的院墙,疾跑几步,扶墙而上。虽然已是尽量小心,落地时仍是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什么人?”屋子里头,一声轻喝传了出来,随即又是一阵燧石敲打的声,屋子里的灯也点亮了起来。
“内弟,是我,张横。”人影跑到窗下,低下声来,小声的回道。
“噶”的一声,木窗被推了开来,一只胳膊拿着油灯探在窗边,左右看了几眼才收了回去。
“进屋里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从窗户里面抛了出来,张横顿时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直起身来,走到屋子门边。又等上了好一阵,才听屋门响了几声,打了开来。
张横跟着内弟走进屋里,屋里已是点上了灯,张横见内弟郑礼只是随便罩了一件丝裳,想是刚被自己从床上惊了起来。看着自己的眼神,也颇有些不善。
一阵悉悉唆唆的窃窃私语,从内屋里传了出来。又过了片刻,两个穿戴整齐的婢女,也算是貌美,款款的从内屋里面走了出来。
两个婢女,身上衣裳虽然是穿整齐了,可是头上的青丝却明显只是随意的拢了一下,散散的搭在肩上。在灯下看去,脸上更是一片潮红,略透着几分汗色。
走到堂中,都瞅了张横一眼,抿嘴一笑,转到侧屋里去了。
张横见两人朝自己笑,只觉得腿脚上一阵筋骨软麻,便是连骨头也要酥了。只顾着转头跟着看,心里想象得出,适才在内屋里定是有一场好戏。顿时不禁是喉头有些干,伸出舌头来,在嘴唇上略舔几下。
“咳……”郑礼轻轻咳嗽一声,张横这才回过神来。
“内……内弟……”张横抬头看着郑礼,见郑礼眼中冷冰冰的,顿时又是一滞,“郑……郑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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