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荀昭说完,不等两人再开口,荀立就缓缓抬起手来,示意荀积和荀昭两个都先坐下。
“《易经》有言,天地之大德曰生。”荀立见两人都已经坐下,才开口说道,“然易经又说,天地生万物,万物终归于天地,是为生生不息。”
“若是以天地生万物为善,那么万物终归于天地,生生不息,又岂能简单的说是恶。”
“正所谓大德不德,至仁无亲。”荀立又继续说道,“这天地之间的仁德,更非是善恶二字就能说解得清楚。”
荀立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却已是把刚才荀昭和荀积两人所说的都卷了进去,即便心气高如荀积,也是连连点头。
“老师,你适才所说的‘大德不德,至仁无亲。’”一名稍微年长些的学子,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来,对着荀立问道,“这似乎并不是我儒家的学问,倒应该是黄老之学。”
“黄老之学又如何?”荀立微微挑了挑眉毛,“学圣贤书,何必拘泥于一处,什么有用就用什么便是。孔子不也曾问学于老子,我荀家先祖,不也曾经教出过韩非,李斯两位法之大家。而黄老之学,必然也有可取之处,否则当今朝廷,又如何会以黄老之学治国,又哪里来的这数十年的盛世。”
黄老之学?数十年的盛世?荀昭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响。这么些天来,藏在他心里的那个极大的疑问,陡然间答案就已经是呼之欲出。
以黄老之学治世,并且开创了数十年盛世的时候,放眼整部史书,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文景之治。”
“今日堂内数十人里,日后若是能出几个如同韩非,李斯一般的大家,哪怕是自成一家,为师便欣慰幸甚。”荀立并没有察觉到荀昭神色的异常。
“学生受教了。”众学子齐声回道,一边都去好好思量今日的所见所闻去了。
“小人得志,祖宗的学问岂是能用巧言……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大父昨个也说了,无非是巧智,就算能得意一时,日后也难免会败了名声。”荀积虽然对叔父解说的颇多信服,但是对于刚才和荀昭一番却是辩论心有不甘,伏在案几上小声的说着。
“大弟,二弟可是第一回来学塾,况且二弟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即使性良温顺如荀慎,也是禁不住皱了几下眉头。
“大哥,你怎么总是帮着外人。”荀积冷哼一声,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虽然他是第一回来学塾,你又怎知道叔父没有在家里和他讲解过。叔父帮着自家的儿子也就算了,你怎么也……”
“外人?”荀慎的脸色,顿时就微微涨红了一下,“昭儿可是你我的嫡亲堂弟,昭儿从前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叔父如何和他去说解?”
“你把他当嫡亲,人家可未必这般当你。”荀积又是一声冷笑。
荀慎嘴角抽动几下,略叹了口气,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荀积见兄长不理了,也是觉得没趣,拿起案上的刀笔,在竹简上刻着。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学堂的一侧,窗格外面,一丛略有些斑白的,微微点了几点,脸上露出几丝微笑,慢慢退了回去。
“益老。”几个出得门来的荀氏族人,忽得看见从学塾里面走出来的荀益,连忙立在道旁行礼。
“呵呵。”荀益呵呵一笑,朝着几个族人略一回礼,才慢慢的朝着家中的方向走去。
一拢长须,无风自动,竟像是一条游龙一般卷在胸前。
荀宅,后堂。
荀城的宗堂里边,眼下虽然是已经供奉着荀子,可是荀家的后堂,也是单独供奉着一尊牌位。
自从外面回来之后,荀益就直接进了后堂,掩上了门窗,独自呆在里面。
“曾祖荀圣在上,不肖孙荀益敬祷。”荀益直身跪在一盘已经有些凹下去的蒲团上边,闭上眼睛,口中默默的祷告,“数十年来,荀益耽思竭虑,无一日不想重振我荀氏之风。奈何岁月无情,如今已是两鬓斑驳仍一无所成。”
“惟有子孙满堂,又得祖宗庇佑,还得昭儿神智清明,莫非……”
荀益的声音,越念越小,小的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清楚。
也不知道又跪了多长时间,荀益忽然睁开了眼睛,扶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来。
站起来后,也不急着离开,而是慢走几步,走到了曾祖荀子的灵牌面前,先行了一礼,才小心的伸出手去,紧紧的按住牌位底部,手指不知道在哪里拨动了几下。
“咔……”的一声轻响。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凭谁也想不到,牌位下面的底座上头竟是另有机关,一个小小的暗格应声弹了出来。
荀益又把手朝着暗格伸去,用食指挑了几下,一块黑黝黝的铜牌出现在荀益的手掌心上。
这块铁牌,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而且形状甚为古怪,竟是一个长长的三角形模样。更为古怪的是,这块三角形的铜牌,尖顶上印着几块略带些弧形的黑白两色,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印上去的,竟然经过这么多年头都没有丝毫破损。而底端上面,却凸着三条直直的横杠。
荀益把铜牌握在手心,先是紧紧的捏了几下,又张开手掌,小心的来回拂拭了几回。默默的盯着看了许久,才是长叹了一口气,郑重的把铜牌放回暗格里面,手指上用力一推。
“咔……”牌位又响了一声,暗格合上,再从外面看,竟是纹丝合缝,半点也看不出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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