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宋伟都辗转难眠。
而在夜间之时,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在外面啊!”宋伟叫卫兵进来,却没有应答。
他意识到不对劲,翻身坐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他住的是崇明所百户的房间。
都是新建的,十分简陋。
他提着剑推开门,门外夜明星稀,卫兵才过来跪在地上:“大人,方才对面的草丛里有异动,小人去检查一番。”
“点灯。”
宋伟让人点灯,清点自己的东西。
他带着圣旨、天子剑,还有最重要的王命旗牌。
动用王命旗牌,是可以调其他省份的兵的,上面写着可调南直隶、浙江、江西之兵。
这东西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一旦丢了,他宋氏全家都得死!
“大人,可丢了东西?”卫兵是宋伟的家丁,是可以信得过的。
宋伟摇摇头:“不太对劲,这崇明岛上怎么处处显得诡异呢?等天一亮,立刻点兵出发,不能耽搁在这。”
卫兵称诺。
东西确实没丢,但他的令牌被翻动过。
这是守备府的腰牌。
“远德!”
宋伟忽然叫了一声。
那个卫兵又返回来:“大人可有什么事?”
“远德,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连夜写封信,你带着守备府的腰牌,去中都,请任礼坐镇南京城。”
宋远德一愣,却跪在地上:“大人,若小人走了,您的安危怎么办?”
宋远德武艺高强,又是宋家家丁,是宋家的死忠。
随身护卫宋伟。
“我的安危是小事,南京城一定不能出事!”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我写完信你就出发。”
宋伟忽然后悔,当时就该听从陈舞阳的劝谏,他该坐镇南京城,而不是赶往松江府!
但已经到这里了,他若是不去松江府,也说不过去。
只能劳动任礼。
任礼有坐镇南京的经历,他是能镇得住南京朝臣的。
“小人这就出发!”宋远德没有办法,只能磕头答应下来。
“多带点人去,务必保证请任礼带兵去南直隶,务必!”
宋伟立刻写信,然后令宋远德悄悄离开崇明岛,从海门上岸,北上海安,从海安乘船去凤阳。
很快天亮,兵卒们刚吃了饭,宋伟点兵从宝山登陆,途经进入松江府,第一地就是上海。
看到的尸体枕籍,遍地是尸山血海。
场面惨不忍睹。
宋伟眸中哽咽:“搜寻看看有没有活人!那些畜生究竟去哪了!”
上海地处内陆,已经被蹂躏成这般模样。
那么沿海的川沙、南汇、青村、金山等地呢?
“杨继密,若你真敢背叛大明,打开沿海关城,老子一定把你九族凌迟!”
宋伟双目含泪。
然而,没找到一个活口。
上海县,一个都没了!
松江府治所在华亭,他立刻挥师穿过黄浦江,赶往华亭,终于在华亭听到了喊杀声。
“华亭还没破,华亭还没破!”
宋伟让人加快速度,九千人疾驰而去。
华亭建在黄浦江江畔上,而舟楫逆江而上,却看见很多尸体从江面流了下来。
很多妇人,衣不蔽体。
男人、孩童被开膛剖腹。
有的尸体撞在船上,鲜血溅在船身上,十分凄惨。
整条江,都被鲜血染红,尸体阻塞。
船支行走,需要用船桨把尸体拨开,更加惨烈。
“禽兽!”
宋伟双目发红:“凡是上岸的倭寇,一个不许下海!”
船支靠近华亭。
看到的却是城池残破,无数禽兽在城里面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沦为猪狗,被砍杀至死。
嘭!
宋伟冲天开铳,嘶吼道:“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而那些倭寇却被突如其来的铳声吓到了。
猛然回头,看见九千如狼似虎的精兵,提着铳冲进华亭来,对着倭寇就开铳。
“啊!”
本来还凶残无比的倭寇,在明军强大活力之下,瞬间就崩了。
很多人跪下乞降。
“全部杀光!不收俘虏!”宋伟厉吼。
这些倭寇,有倭国人,但更多的都是明朝人,他们就是海上的盗贼。
很快,华亭的倭寇被杀绝。
宋伟冲进华亭县县衙,县官满脸是血,人竟没死,看见宋伟顿时哭起来了:“大人,救救华亭啊!”
宋伟想直接弄死他!
全城百姓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里倭寇为何只有几千人?其余人呢?”宋伟对松江府倭寇仍是一头雾水。
“下官不知道,下官不知道呀!”那县官摇头。
宋伟压着火气:“这些倭寇是怎么上岸的?驻扎在华亭的华亭千户所呢?刘进勇人呢?”
“下官不知道,下官不知道!”那县官不停摇头,已经被吓惨了。
“本官再问你,这华亭本官设有重炮,又已经下令尔等准备充足的守城器械,怎么会城破呢?两天都坚持不住吗?”宋伟又问。
华亭是松江府治所呀,是松江府最大的城池。
上海县没有那么多守城器械,所以被攻克了。
华亭不应该呀!
如果是几万倭寇,攻克华亭也能理解,问题才几千人呀!
转眼就攻破了?
“下官不知道呀,下官不知道呀!”那县官不停摇头。
“他娘的,老子问你什么你他娘都不知道,你这个县官是怎么当的?”
宋伟面容凶厉,直接把火铳顶在知县的脑门上:“全县百姓死了,你为什么没死?”
“啊啊!”那县官惊恐哭泣。
“就知道哭,就知道哭!”
宋伟厉吼:“你是怎么当知县的?啊?”
那县官就是哭。
除了求饶就是哭。
嘭!
宋伟直接开铳。
铅子打穿了他的脑壳,知县瞪圆了眼睛,没想到南直隶守备宋伟,竟然对着知县开铳?
你是武,我是文,你敢杀我,是要造反吗?
“全县百姓死了,你也该死!”
宋伟铳还不挪开他的脑袋:“不止你要死,你全家都得死!你九族都得死!”
嘭!
嘭!
嘭!
连着开三铳,把他的脑壳打碎。
才提着铳走出大堂,环顾四望:“去问,倭寇还往哪个方向跑了?松江府知府在哪里?”
宋伟展开地图,倭寇在华亭,说明华亭西面的城池,应该还有救。
“来人……”
宋伟又住口,他麾下没有独当一面的将领,之前是有的,郭晟被借给王诚用了。
他若分兵的话,没有一员独当一面的将领,派出去也会被倭寇各个击破,还不如不派。
正说着呢。
兵卒搀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人进来,他浑身有伤,跪在地上:“守备大人,知府大人殉、殉国了!”
“你是?”
“下官是松江府通判,柳青!”
宋伟听过这个名字,通判是正六品官员。
“请起,军中尚有医者,待会就让人给你治疗。”
宋伟看着他身上有伤,语气微微一缓,问:“可知倭寇有多少人?都去哪里了?”
那柳青摇摇头,哭着说:“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他用袖子擦眼泪。
宋伟微微凝眉,又问:“华亭布有重兵,怎么会丢了城池呢?”
“是、是千户刘进勇,他私通倭寇,给倭寇打开了城门!”柳青哭着说。
宋伟大惊:“刘进勇?”
柳青十分确定:“知府大人和吾等一起守城,刘进勇负责北门,而北门是最先被攻破的,刘进勇也消失了!”
“也许是刘进勇殉国了呢?”宋伟觉得不可能。
因为刘进勇是他从京师带来的人。
刘进勇也是勋臣出身,他祖上几代都为大明效忠,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不可能,北门有重炮,倭寇再厉害,也打不过重炮啊!”
这倒是实话。
重炮是他亲自设置的,当时他没想过这么快就有战事,华亭应该设四门重炮的,但朝堂没有拨过来这么多,就每个城池暂设一门,等中枢拨付后,再行增设。
“刘进勇为何要守北门呢?”宋伟问。
刘进勇是武将,该把最好守的城门交给别人啊。
柳青只说是知府大人配置的。
他又用衣袖擦眼泪。
宋伟却在思考,前有杨继密,后有刘进勇,他亲手安置的将,都有问题?
“这是哪天的事?”宋伟忽然问。
“昨天。”
昨天的事,倭寇今天还在屠城,这华亭的人真扛杀呀。
倭寇屠城,图什么呢?
他们不应该抢一波就跑吗?就不怕他宋伟率兵而来?
这件事太诡异了。
正说着呢,有手下人来报:“大人,青浦城池未破!请您快速救援!”
宋伟眼睛一亮:“快,召集人马,立刻救援青浦!”
他让柳青暂且帮着寻找活口,安置百姓。
也顾不上休息,没有用饭。
华亭到青浦没有水路,要靠跑的。
但救援要紧。
宋伟也舍了马,跟着兵卒一起同甘共苦,骑马而去。
跑了足足两个时辰。
前面的探马来报,攻打青浦的倭寇撤了,绕过青浦,往苏州府方向游动。
“他娘的!”
宋伟累得双腿僵直,令兵卒原地休息。
这大热的天,跑了两个时辰,要不是路上看到的状况实在太惨,兵卒早就崩了。
大家都憋着一口气,给松江府兄弟姐妹报仇呢。
这些兵多是南直隶人,自然把松江府的人当成乡人,若是北直隶来的,谁管他们死活呀。
天色已经黑了。
夜路难行,宋伟只能安营扎寨,埋锅做饭。
结果,夜间又传来消息,青浦城池被攻打,请求救援。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他快速挥军抵达青浦,城池之下,尚有攻城的血迹,但城池未破,倭寇也消失了。
一问才知道,倭寇向西而走了。
“倭寇的目的地是长洲?”宋伟也摸不透。
距离青浦最近的苏州府城池是千墩,而长洲是苏州府治所。
根据青浦知县说,这股倭寇兵力在三万左右。
绝不能将倭寇放入苏州府。
宋伟跟着倭寇进入苏州府,派遣探马去探,结果千墩城并没有受到倭寇侵袭。
宋伟打开地图:“不在千墩,又往西走了,难道去了淀山湖?”
“倭寇牵着本守备的鼻子走,干什么呢?”
“他不抢掠,反而在大明腹地里斡旋,为什么呢?”
他又折返回到淀山湖。
淀山湖里也没找到倭寇。
倭寇好像凭空消失了!
“不对劲,不对劲!”
宋伟被牵着鼻子走了几天了。
却连倭寇的影子都抓不到。
“青浦没有,淀山湖里没有,千墩还没有,三万倭寇难道凭空飞了?”
宋伟百思不得其解。
他率领的九千人,一个个身心疲惫,兜圈子跑了几天,一仗没打,脚上都是血泡。
又顶着大热的天,有几百个兵卒中暑了。
宋伟也被折磨坏了,胃里恶心,脑袋嗡嗡疼,这是中暑的先兆,他喝了几口水,脸上汗珠密集,却拿出手帕,轻轻蘸脸上的汗水。
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松江府通判柳青,他是用袖子抹眼泪的。
“袖子,抹眼泪?”
宋伟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袖子很脏。
他出身侯府,生来便是贵人。
平时养尊处优,哪怕喝茶,也是前呼后拥的人伺候着,他何曾会用脏兮兮的袖子抹汗呢?
这是贵人养成的习惯,哪怕地处环境再恶劣,他养尊处优的习惯也不会更改。
柳青呢?
若他没记错的话,柳青是进士出身呀!
一个进士,肯定不是寒门,家境必然不错,仆人也是前呼后拥的,怎么可能用染有鲜血的袖子抹眼泪呢?
贵人不会用袖子擦眼泪的!
哪怕袖子再干净,也不会这样的!
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根深蒂固的习惯,是不会改变的!
“柳青,柳青有问题!”
宋伟又灌了几口水:“那个一定是假的柳青,是倭寇的人!他留在华亭县,为了误导我?”
“他跟我说,是刘进勇打开了城门,引倭寇入城。”
“是假的。”
“可他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告诉我这条信息呢?”
“让我不信任刘进勇?或者不信任我的人?”
宋伟脑子晕晕沉沉的,胃里觉得恶心,真的中暑了。
他让兵卒去打盆水来,他要洗一洗脸,清醒清醒,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柳青留下来,是为什么呢?”
宋伟想不通了,也没时间想了:“如果柳青是假的,刘进勇就是忠臣。”
“同理,川沙卫的杨继密呢?”
“如果杨继密是忠臣,那么告诉我这条消息的江鱼,就有问题!”
“崇明四岛上的百户都有问题!”
“同理!”
“青浦知县呢?”
“若柳青是假的,青浦知县会不会也是假的!”
“我找了几天都没找到的倭寇,是不是藏在了青浦城里呢?”
宋伟脑子很乱。
他脑子愈发沉,越想越痛,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忽然,他脑袋一栽,晕厥过去。
附近的兵卒惊呼。
幸好随军带着医者,诊断之后,确定宋伟是中暑了,立刻给他熬药,喂给他喝。
等宋伟悠悠醒转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黑了:“过了几日了?”
“大人,您昏睡了才两个时辰。”
“还好,还好。”
宋伟要爬起来:“回青浦,回青浦!”
“大人,您身体还未好转……”
宋伟打断医者的话:“来不及了,青浦的官员是假的,倭寇藏在青浦城里,青浦城已经没人了!”
医者吓了一跳,他虽不懂军事,但也难以想象宋伟说的话。
青浦没人了?
可他们前几天从青浦过来,有人呀?
大人不会说胡话呢吧?
“必须把倭寇摁在青浦城里,不能让他们继续攻城略地了,不能让更多的百姓遭殃了!”
宋伟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军吏进来,立刻问:“军粮还剩多少?”
军吏闻听宋伟醒了,刚进来搭建的房屋,就见宋伟问,回禀道:“还剩下半个月的用量。”
“丢掉,令兵卒只带三天口粮。”
“咱们立刻回青浦!”
宋伟扶着木柱,哆嗦道:“传令下去,今日休息,天亮就出发!把装备带齐了,马上就有大仗要打!”
“大人,您这身体?”
宋伟摆摆手:“无妨,本官能撑得住,务必告诫兵卒,不许卸甲,不许卸甲!”
军吏面露难色:“大人,这天太热了,根本穿着不住铠甲呀……”
“现在就传令各军,所有兵卒,夜不解甲,立刻穿上!”宋伟面色苍白,说话十分困难。
“遵令!”
军吏刚出去。
就有兵卒喊着袭营,整个营盘瞬间就乱了起来!
宋伟如遭锤击,却临危不乱:“来人,给本将着甲,举起本将大旗。”
“传令各军,不许乱,大旗在,本将在!”
“大军不是我军对手!”
“明军万胜!”
地图已经传了,大家去看彩蛋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