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松京。郭掌柜命伙计在新租的铺子外挂起招子,招子上写“收参价高,走货大明”八个字。招子很是显眼,随风摆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在松京城里,现在流行什么都向“大明”靠拢,学校改成了松京国子监,对标大明金陵国子监,定州船厂改为了第一船厂,对标大明龙江船厂,并大建社学,效仿大明强适龄儿童入学……大明人在松京是受欢迎的贵客,哪怕是商人。郭掌柜很喜欢松京的气氛,这里的人给面,只不过那李芳远也是,学这个学那个,把郁闷人的浮动税率也学了过来,这简直是让大明商人有些滴血。移开算盘,郭掌柜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大东家常百业差人送来的,信里让自己考察朝鲜货物,铺一铺货路,并在适当的时候,看看能不能与日本商人取得联系,做几笔买卖。“我的大东家,你是怎么想的……”郭掌柜有些哀叹。日本商人?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日本商人,朝鲜和日本敌视,李芳远也不喜欢倭国,大明又占据了大琉球群岛,倭国周围虽然都是大海,可根本就出不去啊……不过话说回来,日本有些货物还是值得入手的。洪武年间,日本就有货物流入大明。比如日本的刀剑,客观地说,地方不大,造出来的刀剑还真不差,听说在日本国内,一把也就是八百文左右,可到了大明,转手就能翻两三倍,卖到三两多,甚至更高。还有日本的漆器,这玩意也是不错,运回去绝不会亏。除了这些之外,日本的苏方木、屏风、扇子也能入手。只不过啊,大明与日本有仇,做这种买卖昧良心啊。要不是东家的印鉴与暗记无误,郭掌柜都怀疑是不是有人伪造了常百业的信。在朝鲜收点高丽参不就好了,和倭国做买卖干嘛,晋商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吧……郭掌柜正嘀咕着,得力伙计姜中走了过来,轻声道:“掌柜的,有人拿了一批高丽纸,问咱们要不要收?”“高丽纸?”郭掌柜眼神一亮,收起信就走了出来。一个朝鲜儒生怀抱着一个包裹,见郭掌柜出来,连忙说:“我家娘子生了病,我想将手里的纸张卖掉,掌柜行行好收下吧。”郭掌柜面露为难之色:“年轻人,我们这里是收人参的铺子,为何不去当铺?”儒生摇头:“当铺给的价太低,你们走货大明,想来更知晓这纸张的珍贵,我希望你们能给个好价钱,好医治我家娘子。”郭掌柜让儒生坐下,安排姜中上茶:“既然来了,那就是客。你如今心急如焚,我也不多说其他,直接看货吧。”儒生连忙上前,将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露出了一卷卷纸。郭掌柜打开一卷纸看着白亮如缎的纸张,不由得眼前一亮,这可是上等的高丽纸啊。高丽纸有规定的规格,横二尺五寸,长四尺,以棉、茧为主要原料。这种纸张粗制的,坚厚若油,可以直接当窗帘或遮雨之物来使用,而精制者,多用于书画,而眼前的纸张,白亮光滑,柔韧如绵,显然是最上等的高丽纸。郭掌柜很清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种纸张都是贡品一级的存在,当然,李芳远进贡这东西到大明的时间并不长,毕竟朝鲜开国时间还不如大明时间长……“好纸!”郭掌柜由衷感叹。儒生连忙说:“运笔纸上,腻滑凝脂,毫不涩滞。落墨则成半渗化状态,发墨之可爱,别有韵味。这是最好的高丽纸,走到大明想来也能换个好价钱。”郭掌柜沉吟了下,叹息道:“若这高丽纸早个五年出来,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可现在,这种纸张在大明已经不值钱了啊……”“啊?”儒生面色惨淡。郭掌柜放下一卷纸,坐了下来:“你应该也知道,大明广建社学,发行教材无数,每年要刷印的教材就需要无数纸张。大量的需求让朝廷革新了制纸技艺,再说了,这高丽纸也不如大明宣纸,实在是值不了几个钱,你还是拿回去找其他人家问问吧。”儒生着急的哀求:“掌柜行行好吧……”郭掌柜见儒生可怜,又是救人心切,便伸手说:“这些,三两银,不行你就走。”儒生嘴角哆嗦着,三两银,自己买下来这些纸张的时候,可是足足花了二十两,那时候家境殷实,父母尚在……“好!”儒生强忍着悲痛。郭掌柜看了一眼姜中,姜中取来三两碎银。儒生接过,刚想离开,就听郭掌柜喊“等等”,不由回过头,茫然看着郭掌柜。郭掌柜从身上又掏出二两碎银,走到儒生身前,抓起儒生冰冷的手,塞了过去说:“刚刚是生意,这是情义,好好照顾好你家娘子,若日后没个营生,不妨跟我吧,我铺子里缺人,虽然一个月给不了你多少,但吃穿总不愁。”儒生感动不已,扑通跪下,喊道:“在下李成举,感谢恩公!”郭掌柜笑着将李成举送出门。姜中有些不解地问:“掌柜缘何要多花这二两银?”郭掌柜笑着说:“这高丽纸有十卷了吧,拿回去,少说也能净赚个八十两,京师里不少人盼着这种纸张都没地方买呢。若能用二两银收他为我们所用,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毕竟我们对朝鲜也不是多熟悉。”“掌柜,人参收吗?”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郭掌柜让姜中收起高丽纸,笑着迎上前:“开门做买卖,自然是要收的,两位姑娘请坐。”李秀姬坐了下来,李秀师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了给郭掌柜看。郭掌柜看着木匣里躺着的人参,拿出手帕,小心翼翼拿起端详着,只见这人参长如巴掌,色泽酱红,表皮坚实,褶皱很少,呈四棱柱形,不由得笑着说:“这人参品相不错,还是红参。”李秀姬嘴角含笑:“掌柜眼光不错,这确实是最上等的人参,还是六年收割的。”郭掌柜连连点头,高丽这块地适合种人参,通常是四至六年收割,以六年为最佳,超过六年,这人参的品质也就走下坡了。人参,百草之王。中医里将其作为滋阴补肾,扶正固本的极品,大明许多大户人家都会购买一些上好的人参,关键时候能吊着命。“这人参不错,是上等货,我愿出二两买下。”郭掌柜认真地说。明代初期,人参并非是贵不可及的东西,寻常人参,一斤也不过二三两银,极品的,也不过十两多银一斤。没错,是按斤算的。李秀姬听着还算是厚道的价,争取了几次,终于以二两三钱成交。李秀师见郭掌柜收起人参,笑着问:“掌柜的,你们是大明人?”“是啊。”郭掌柜笑着回。李秀姬作伤心状:“不瞒掌柜的,我们姐妹没了父母,这变卖了家产,四处飘零,听闻大明强盛,我们很是敬仰,也想去大明京师看看,不知掌柜可否指点一二,我们愿意出钱。”郭掌柜做成买卖,心中高兴,道:“两位姑娘是朝鲜人吧,这可不好办。虽说朝鲜与大明山水相依,可终归是有界限的。朝鲜官府也不会准许百姓随意外走,若两位当真想去大明京师,还得让官府的人发了文书才可。”“可我们两个弱女子,官府哪里会准我们离开。”李秀姬垂泪。“官府不让你们走,那就安心留在朝鲜吧。”郭掌柜看着两个红着眼娇滴滴的美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这点小场面还是驾驭的住。李秀师见郭掌柜不上道,转而说:“那掌柜可愿给我们讲讲大明京师的事,满足我们的憧憬。”郭掌柜没心思招待,但毕竟是顾客,也不好得罪,安排伙计姜中陪两人说话,姜中跟着常百业在京师居留许久,自是熟悉:“大明金陵,可谓是人间富贵之地……”“皇宫大不大,听说皇帝有三千的女子,是不是真的?”“谁说的,都是假的,建文皇帝的妃子寥寥无几……”“你刚刚说的龙江船厂在哪里?”“长江边上。”“有很多匠人吗,我们朝鲜造船厂也有不少匠人,足足八十个呢!”“八十,我们那八百也有……”“那过了扬州,就到淮河了吗?”“是啊,再向北就是黄河,再向北就是北平,说起北平……”“北平这么重要,一定有很多军队守卫吧。”“那还用说,那里可是有七万北平军士,这些人虽比不上京军,可也是百战之师,许多人还是燕王部下,骁勇善战……”整理着账册的郭掌柜越听越不对劲,看着与两个女子相谈甚欢的姜中,目光中透着不解。这两个女子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询问大明的城防、卫所、兵力部署啊,这姜中也真是,怎么就把不住嘴,什么都给说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