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露桃芳意早。细看花枝,人面争多少。原是最好时节,花香沁魂时,江东门外的青楼纷纷关了门,不接客。无论来消遣的是朝廷重臣,武勋贵族,还是一掷千金的富绅豪客,都只能望门兴叹,哪怕是使了银子,老鸨与姑娘们也不开门。有银子不赚,那是吃饱了撑的,也没听说过青楼有休沐日,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哪一天不是照常接客?见了鬼,偏偏青楼就关了门,而且是江东门外所有青楼。出现这种情况,自然不是老鸨发了善心,准了姑娘们休息,而是姑娘们都被征用了,征用她们的是辽王朱植、珉王朱耿。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位青楼女子无意的感叹:好男儿征战而归,我纵不能扫榻相迎,也愿红衣迎立路旁,撒花以贺。朱植听到之后,当即召来了轻烟楼等一众老鸨,只丢下一句话:一日收营多少,辽王府出了,买姑娘们一日清闲。老鸨们也得罪不起藩王,何况辽王、珉王是去过南洋的主,有的是钱,很识相地收了银子,应承下来。三月二十日。大明京师,无数商人休市,农民收了活计,就连国子监的监生也放了假,杨士奇、李-志刚等人一身常服优哉游哉地前往凤仪门。凤仪门外,每隔着一段时间,就会有穿着彩衣,背插国旗的信使骑着马奔走,高声喊着“大军距京六十里”之类的话,之后围绕着京城跑上一圈。凤仪门一里内外已经被封锁了,京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手持长枪站在街上,城楼上出现了十六个巨大的号角,徐辉祖就站在号角的中间,遥望着远方。“大军距离京师三十里!”充当信使的军卒高声喊着。解缙、郁新、茹瑺登上了城墙,上前给徐辉祖行礼,国公的礼仪还是需要照顾的。茹瑺面带笑意,问:“三十里,对骑兵来说用不了多久,但对于大军而言,还是需要一个时辰的,我们是不是来早了?”解缙看了看太阳,叹了句:“他们出几千里征战,我们不过早候一个时辰。”郁新皱着眉头,有些忧虑:“茹阁感慨下罢了,不过这一次张辅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听说他在班师之前又杀了不少人,还带了人头回来。”徐辉祖不以为然,严肃地说:“张辅杀的都是手上沾染大明百姓鲜血的人,犯我大明,杀了也就杀了,开疆拓土的功臣,还有人借此而弹劾不成?”郁新有些无语,战场杀人和杀降能一样吗?茹瑺看着远处,说:“无论如何,打下交趾郡,是张辅的功劳,至于杀了一点降兵降将,不算什么。张辅想要借此敲打其他藩国,莫要触怒大明,否则这就是下场,听说南洋诸国的使臣已经在路上了,这次准备了更丰厚的贡品。”解缙嘴角微动。大明设置旧港宣慰司,还在旧港驻军,已然南洋诸国紧张,好在过了一段时间,没见旧港卫出兵打过人,也就放心了。好吃好喝没一段时间,安南被打没了,大明又占了安南,设了交趾郡,直接将手伸向了南洋,虽说大明一而再,再而三宣传是胡氏父子找抽在前,大明成全在后,但毕竟占据了安南的领土,而且还事实驻军了,占城、暹罗、真腊、沧澜王国这些邻居能睡好才怪。担心大明挥师横扫南洋,加上大明水师的强大,南洋诸国纷纷派遣使臣,什么刚过年,刚回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明态度,修好大明,巩固宗藩关系。就连沧澜王国也瑟瑟发抖,派了使臣而来,现在估计到半路了吧。“大军距离京师十五里!”半个时辰后,信使奔驰而过。凤仪门外已是人山人海,迎接的百姓沿着道路密密麻麻排出去十里之远,城内街道两旁也战满了百姓,无数人翘首以盼,等待着战胜归来的军士们回家。时间一点点过去,五里的传报闪过之后,就无需再汇报了,因为站在城墙上,足以看到远处的一片旌旗,连绵成线,似到天边。张辅端坐在马背上,看着一旁穿着盔甲的铁铉,不由鄙视了一眼:“铁尚书,你随军只不过是参赞军事,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也不见你穿盔甲,今日回京反而穿了盔甲,你是得罪了什么人,担心冲你丢瓦片吗?”铁铉呸了一口,不满地看了看张辅:“怎么说我也是随军出征,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拿的也是军功,眼下回京如此风光的事,让我享受下怎么了?倒是你,堂堂大帅,抢了袁岳的盔甲,你好意思吗?”张辅哈哈大笑:“原想抢沐晟与韩观的,结果他们两个的盔甲都太干净了,哪里像身先士卒的样子,好歹咱也是冲杀在前过的,盔甲上连个劈砍的痕迹都没有,见了皇上说不过去啊……”《大明第一臣》“……”铁铉无语。战马向前,徐徐接近京师!铁铉回头看了看,对一旁的张辅问:“你真的打算把人头挂出来,知不知道这样会吓坏不少百姓的,孩子若做噩梦,女子若是被吓哭,你可就没什么好名声了。”张辅面色凝重,目光有些冷厉:“我已下了军令,不会收回。”铁铉没有办法,在张辅没有交出大印之前,他依旧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这样的话,你可是会得罪不少人。”铁铉轻轻说。张辅淡然一笑:“那又如何?”弹劾吗?又能弹劾什么,滥杀俘虏?自己是武将,武将本来就是要杀人的,他们投降了,但该死的一样要死,文臣谁瞎嚷嚷,就把他牙齿打掉,反正自己后面还得回广西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京师,不怕被人报复。“整队!”张辅传令。身后的骑兵开始将马鞍后面的人头挂到了马鞍前面,三队骑兵之后,是数十辆囚车,囚车里正是胡季犁、胡汉苍、胡元澄与一干大臣。再之后,是精锐的神机炮兵,神机炮安装在了车子上,有战马拉着。神机炮兵之后,则是威武的神机营火铳兵,再之后,是精锐步兵。出征三十万,回京的军队是十五万京军与三万地方军,云南的军队需要回云南镇守,不可能长期离开,也无法亲自到京师接受荣耀,就连沐晟都没回京,还有五万人留在了交趾郡,由韩观节制,其他地方卫所军士也有部分回去了,杂七杂八,地方上加一起有三万人回京。步兵与步兵之间,每隔着一千人,就会有十二两马车,马车上没有人,只有人头,发臭了的人头,仔细点数,会发现人头马车的数量达到了一百二十辆!拿着如此多的人头回京请功,恐怕也只有张辅能干得出来了。军士们并不介意,这是自己的战利品。大军接近凤仪门,凤仪门城楼上,十六个号手拿起了巨大的号角,一起鼓着腮帮子吹动起来。“嘟--嘟!”低沉而肃然的声音传出许远,这是回军号,是胜利者享受的荣耀!张辅大军返京,无数百姓面色苍白,一些女子被吓得哇啦转过身去,也不知道吐在谁身上了,一些带着孩子的百姓更是捂着孩子的眼,心中大骂张辅不是个东西。杀了人就杀了人,你带那么多人头回来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很少儿不宜,很女子不宜,也很男子不宜啊!许多百姓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一幕,一颗颗人头就这样被挂在马鞍旁,被堆在马车里,有些人头已经烂掉了,狰狞的很,有些人头只剩下了半个,骨头在外面渗人,还有些人头被石灰包裹着,只露出了空洞的眼。金陵城的百姓有些承受不了,尤其是那味道实在是呛人。解缙站在城楼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暗暗摇头:“也不知张辅如此聪明的人是怎么想的。”徐辉祖平静地看着城下大军,轻声道:“你们还记得上四军吗?”“上四军?”解缙微微皱眉。郁新沉默了,茹瑺抬了抬眉头,总算是明白了张辅如此做的原因。上四军,不是明代的军队,而是宋代的,即捧日军、天武军、龙卫、神卫,是宋禁军精锐。只不过这些精锐京军逐渐成为了一群废物,就连百姓都看不起他们,堕落到了毫无军人威严的地步。张辅想要树立军人的威严,彰显军人的杀伐之气!军人,不是百姓玩物,不是谁谈起的时候都可以取笑的,当做笑柄的!张辅想要的,是金陵百姓每次谈起军士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尸山血海,人头满车的景象,让他们彻彻底底地敬重军士!“他倒是用心了。”茹瑺看了看两边的百姓,不少人已经“逃”了,有这一次经历,想来没有人会将大明三大营当做宋代的禁卫军,随意玩笑。司礼官站在凤仪门外,扯着嗓子传达旨意,意思就一句:有军功在身的进入城内的小教场,没有军功在身的绕城进入城外的大教场。这些流程张辅都是清楚的,毕竟不可能所有人一拥而入,全都进入京城里面,后队早有人引路,开始去大教场等待。无论有没有砍人头的军功,参与战场的都会有赏赐,不过是多少的问题。胡季犁仰着头,嘴唇干裂,双目绝望,马车缓缓进入了城门洞,天色恍然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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