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姑娘面上罩着一面轻纱,轻轻敛裾万福,声若黄鹂,衷心说道。
“呵呵,老道活了这一把年岁,早就看透了生离死别,生又何妨,死有何惧?不过是顺乎自然而已。既然如此,那老道便在此与二位别过。”
“山高水长,道长珍重。”
“珍重。”
孙思邈笑了笑,看着董家父女登上那辆简易的马车向西行去,这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他生逢乱世游走人间,如何能看不出这对父女身上的奇怪之处?可正是因为阅历太深、年岁太长,见过了太多阴谋诡诈刀光血影,早已不将那些红尘琐事放在心头。
在他眼中,利用有限的精力多多研制一份药剂、甄别一份药方,多将一个被病痛折磨的病患从阎王爷的手里拽回来,这才是无与伦比的成就。
世间帝王将相到最后不过是一抷黄土,宏图霸业到最后亦是过眼云烟,人生几十年犹如白驹过隙弹指即过,唯有那一张张可以传诸后世救死扶伤的药方,方才是永恒之真谛……
没等他走出两步,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在身后响起,站住脚步,回首观望,却是一队骑士正在东边的官道上疾驰而来,倏忽见已然来到门前,骑士纷纷勒马站定,齐齐翻身跳下马背。
为首一员浑身甲胄的青年将军大步走到门口,身形健硕龙行虎步,微黑的脸膛浓眉星目,英姿勃勃。
正是房俊……
一见到房俊,孙思邈便揶揄道:“哎呦,这是哪阵风将咱们房大将军给吹来了?老道未能远迎,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嘴上说着赎罪,却捋着雪白的胡须笑呵呵的站在院中,哪有一丝一毫鞠躬赔罪的意思?
年纪大了,即便是孙思邈这等世外仙人一般的人物,在见到对自己心思之人的时候,也难免心情愉悦活泼开朗……
房俊却没接茬,望着远处一辆简陋的马车缓缓沿着管道向西行驶,诧异问道:“有故人前来拜访道长?”
此处乃是研制药剂的重地,虽然现在药剂研制出来了,可尚有许多未曾痊愈的疟疾病人,按理来说孙思邈绝不可能在此地接待访客才是。
孙思邈道:“哦,不是故人,乃是一位病患,染了疟疾,家人陪着前来寻老道治病。那姑娘算是命大,正巧赶上药剂研制成功,本来都快死的人,两副药下去便药到病除,今日痊愈,赶着回家去了。”
“哦……”
房俊瞅了一眼,便不以为意,让部曲留在院外,自己抬脚进了院子。
孙思邈引着房俊来到院子一侧的一间净室,有医官给二人奉上茶水。
房俊接过茶水道谢,然后对孙思邈说道:“晚辈此来,乃是求助于道长。”
未等他道明来意,孙思邈便伸手打断他,说道:“二郎且慢,今日贫道亦有一事相求于你。”
房俊奇道:“呦呵,您老人家现在之声誉如日中天,天下人恨不得将您当成神仙一般供起来,但凡您开口,无论任何事,朝中那些大佬还不得哭着喊着给您办了?现在居然用到‘求’字……晚辈肩膀窄,力气小,当不得您这个‘求’字,所以,您爱找谁找谁,咱受不起……”
还没等孙思邈说是什么事儿呢,房俊干脆利落的就给拒绝了。
开玩笑,孙思邈现在什么地位?
若说之前世人对其之评价乃是“神医”,那么随着治愈疟疾之药方传遍天下,普度众生救苦救难,早已经跟“神仙”划上等号……
这样的人物开口就来了一个“求”字,那能是小事儿么?
别管什么事儿,肯定是难如登天,先拒绝了再说……
孙思邈被这厮的无赖嘴脸给气笑了,吹胡子瞪眼道:“你这棒槌当真奸诈……只能你求我,我求你就不行是吧?那好,今日你所求之事也免开尊口,老道肯定不答应。”
房俊此来便是乃是想跟孙思邈要一些能够治疗兵卒因训练而产生伤病的药方,若是有能够快速补充营养回复体力的那种就更好。其实这等药方不必要非得找孙思邈,宫里头的御医完全可以胜任。可谁叫一位“神医”放在这里摆着,不用白不用不是?
可现在孙思邈明显有难题,他又岂会自己往上撞?
不答应拉倒,咱回去宫里找御医……
听了孙思邈的话,房俊立马起身,抱拳施礼道:“既然如此,晚辈告退。”
说罢,转身就走。
孙思邈眼睛都瞪直了……
娘咧!
这小兔崽子怎地这般狡猾?
别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可倒好,是打算吃了兔子也不撒鹰……
老道顿时怒了,喝道:“给老子站住!”
房俊闻言站住脚步,回头苦笑道:“您是神医啊,德高望重,神仙一般的人物,说脏话不好,得矜持……”
孙思邈老早就活的通透了,岂会在乎名声财富那些浮云一般的东西?
想干嘛就干嘛,活得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不以为然道:“贫道跟你自称一声老子,那是你占了便宜,论岁数当你祖父都够了!不然您信不信就算你老子站在老子面前,老子也敢自称一声老子?”
房俊无语。
没想到你孙思邈浓眉大眼儿的,也是个活宝……
没辙了,只好回到座位坐下,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服了您了,您说吧,到底什么事儿?不过事先声明,办不了的绝对不办。”
孙思邈哼了一声,骂了一句“奸诈”,起身从一旁的书橱上去下一大摞厚厚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