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冲眼角跳了跳,没有出声。
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他的确仇恨房俊,但是对于渊盖苏文的话语却不认同,你以为这茶叶仅仅只是烹炒之后便能如此润喉提神?天下人皆知房俊制造茶叶采用的乃是炒茶之法,可无数能人异士竞相效仿,可曾听闻谁人仿制出这龙井茶?
至于茶叶所获之暴利……恐怕更是偏居辽东一隅的渊盖苏文所无法想象的。
那阴冷如毒蛇一般的将军却不去动面前那杯茶,冷然道:“正因如此,大唐才会国库丰盈,不甘于享乐,意欲入侵吾高句丽!阁下贵为吾高句丽的大莫离支,统御百官节制文武,焉能饮用此物,助长敌势?应当下令高句丽境内禁绝茶叶之泛滥,如此方能阻止财富流入唐人商贾之手!”
这人嗓音沙哑,犹如刀子划过瓷盘,不仅难听,更让人心里一阵阵麻痒难受……
渊盖苏文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两眼微眯,两道森寒的目光乍现。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他放下茶杯,看着那武将道:“杨将军似乎对某有所不满?”
神情虽然和缓,但目中森寒之意,却犹如实质!
那武将全然不惧,只是淡淡说道:“末将不敢,大莫离支乃是百官之首,深受王上信重、百官拥戴,素来忠于王事、勤于政务,末将亦是衷心佩服。”
这番话看似恭维,实则锋芒毕露,针锋相对!
整个高句丽谁不知渊盖苏文将荣留王残忍杀害之后分尸,甚至连葬礼都不许操办?扶持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他秉国摄政,大权独揽,更将王宫视为自家后院,恣意进出,淫亂宫闱!
如此权臣,比之秦时之吕不韦更甚,这武将却说出“忠于王事”这等话语,讥讽之意尽显渊盖苏文盯着那武将半晌,就在长孙冲以为他会暴起之际,却忽然一笑,淡然道:“安市乃是辽东重镇,平壤城之门户,不容有失。高句丽能否抵挡得住唐军的猛攻,能否受得住高句丽之国祚,皆在安市能够坚守。杨将军忝为安市守将,重任在肩,切莫让某失望、让王上失望、让高句丽之臣民失望才是。”
一旦唐军攻伐高句丽,大军抵达安市城,你给我守住了一切好说,若是守不住……
言语平淡,却杀机尽显!
那武将哈哈一笑,长身而起,作揖施礼,语气铿锵:“某杨万春在,安市城便在,莫杨万春死了,安市城依旧还在!某杨万春就算是粉身碎骨,亦要在安市城阻挡大唐的百万大军!末将军务在身,不能陪阁下饮茶赏景,还望勿怪,末将告退!”
言罢,也不理会渊盖苏文一脸阴沉,大步离去。
亭内的气氛陷入沉寂……
渊盖苏文吸了口气,举起茶杯,脸上阴沉之色一扫而空,展颜笑道:“匹夫无礼,不过赤胆忠心、勇冠三军,某又岂能忍心责怪?罢了罢了,随他去吧,来来来,二位同饮。”
赤胆忠心倒是不假,只是杨万春忠于的乃是荣留王,是高藏王,却非他这个大莫离支……
不过眼下大唐东征在即,渊盖苏文压力很大,他虽然暴虐残忍,但自绝根基这等蠢事却不会去做。杨万春乃是安市城守将,不仅勇猛无俦,而且用兵如神,乃是高句丽不可多得之名将,若是这个时候除掉此人,届时唐军攻来,谁能受得住安市城?
他最不缺的便是隐忍,今日这笔账记在心里就好,算账的时候多着呢。
唐军攻伐高句丽之时,若安市城守不住,杨万春自然玉石俱焚,万事皆休;若守得住,待到唐军退去,随便寻个罪名就将他收拾了……
那和尚欣然道:“阁下宅心仁厚,实乃高句丽万民之福也。”
举起茶杯,呷了一口,又开始摇头晃脑阖上双眼品尝滋味。
长孙冲笑了笑,自古拈起茶杯喝茶。
宅心仁厚?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渊盖苏文风姿雄伟,实则心胸狭隘;这老和尚慈眉善目,却阿谀奉承谗言媚上……
渊盖苏文放下茶杯,笑问长孙冲道:“长孙公子在平壤城待得可还习惯?”
长孙冲淡然一笑,道:“丧家之犬,能容大莫离支收留,已然是万幸,何谈习不习惯?”
渊盖苏文摇头道:“公子丰神如玉,吾高句丽百年亦难得出一个这样的人物,何必妄自菲薄?古之英雄,皆有起落,非到盖棺,何以定论?姜太公八十岁还在渭水之畔钓鱼,若是世人以此定论,谁能知其后扶保周朝八百年江山,被尊为‘百家宗师’?”
长孙冲道:“大莫离支果然非是常人,居然对汉家史迹了若指掌。”
渊盖苏文叹了口气,道:“孙武曾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吾高句丽世代遭受汉人侵略荼毒,若是不能知己知彼,如何守得住这江山国祚?”
长孙冲无语。
听上去好像高句丽人有多么委屈一样,自己隔三差五的挑衅行径全然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