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杀戮于掠夺,突厥人还会干什么呢?
这令近些年饱受大唐文明侵蚀的阿史那思摩深感羞愧……
“文明制度这些东西,于汉人是强盛之根源,于突厥却是覆亡之祸乱,可笑始毕与颉利两个蠢货,却将其当作珍宝,极力维护,呵呵,蛮夷毕竟是蛮夷,妄想如汉人那般千年传承不绝,岂不可笑?这草原之上,野人争雄,昔日之匈奴何等强悍,不也是一朝覆灭、烟消云散?以往的匈奴,昨日的突厥,今日之薛延陀……此起彼伏,不成大器。”
大堂里炭火正燃,阿史那思摩却并未感受到丝毫暖意,一股子森然寒气自心底升起,依旧无法相信昔日横行草原的突厥汗国,居然只是覆亡在面前这个一心复仇的汉人之手……
难道草原上的雄鹰一代又一代,从匈奴到突厥,无论如何强盛也只能笑傲一时,终究还是要败在汉人手下?
想一想汉人那严谨之制度、各司其职的生活方式,阿史那思摩心里沉甸甸的。
纵然投降了大唐,从未想过反叛,更对皇宫里那位“天可汗”充满了畏惧与尊敬,但是身为一个突厥贵族,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对于面前坦然承认用阴谋覆亡了突厥的赵德言,他更不知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灭国之仇?
说实话,有些牵强。
正如赵德言刚刚所言,突厥是一个松散的民族,所谓的突厥汗国,也不过是以突厥人为主,纠集了一些其他部族的联盟而已,与汉人的国度完全是两回事。再者,突厥人对于所谓的国家并没有太多的认同感,他们在乎的唯有自己的族群,自己的血统,自己的牛羊……
如以往那般以师礼相待?
似乎也难以做到。
毕竟,这可是害得突厥人分崩离析差点亡族灭种的罪魁祸首……
“先生次来,不知有何赐教?”
无奈之下,阿史那思摩只得将话题转移开,免得自己尴尬。
赵德言盘膝而坐,喝着茶水,笑呵呵道:“老朽此来,一是向大汗告别,当年老朽与汝父相交莫逆,与汝亦有师徒情分,自此一别,将后会无期。二是想要指点大汗一条明路,为那些依附于你的族人们,争取一块可以自由放牧的草原……”
阿史那思摩心中一紧,疾声道:“先生打算回到大唐么?”
一个被仇恨所支配的孤独老者,在大仇得报之后,为了躲避追杀不得不在草原上浪荡十余年,如今垂垂老朽命不久矣,如何能不想着回归故里?
只是如此一别,当真就是后会无期……
赵德言显然对于阿史那思摩的反应甚为满意,先问自己的去向打算,显然是将两人间的感情放在首位,心中略微感动,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突厥人,却有着汉人一般细腻的情感,着实难得。
“老朽现在,只想回到大唐去看一看,然后寻一处山清水秀之所在,以作埋骨之所。老朽乃是汉人,身子里流淌着炎黄之血脉,焉能死后任凭骨骸流离于蛮夷腥膻之地?死,也得死在汉家的土地上!”
阿史那思摩道:“此去内地,山高路远,又正值严冬,路途险阻难行,不若暂且就在这定襄住下,待到晚辈返回长安之时,再与您同行,亦好让晚辈尽一尽孝心。”
赵德言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和蔼问道:“就不想听一听,如何化解眼下之危机?”
“愿闻其详!”阿史那思摩赶紧说道。
他深知赵德言之能力,这位一手倾覆了突厥汗国的智者,即便是躲在旱獭洞里,照样对于草原上的形势了如指掌……
茶水有些凉,阿史那思摩没有唤来侍女,而是亲自将水壶放在小火炉上烧开,注入茶壶之中,给赵德言面前的茶盏里斟满茶水。
自己也斟了一杯,便恭谨的坐在赵德言对面,听候指点。
以往,他的父亲,甚至是先后两位可汗,亦曾如此聆听赵德言的话语,却不曾想到,自赵德言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将突厥汗国一步一步推向灭亡的深渊……
阿史那思摩对赵德言绝对信任,不仅仅是因为两代人的交情,更因为眼下的他,实在是没有值得赵德言图谋的。况且他也在赵德言的面上看到了释然和温煦的神采,这与记忆之中赵德言身上那股难言的锋锐冷酷,截然不同。
赵德言看着阿史那思摩恭谨的神情,笑呵呵问道:“不怕老朽再一手将你麾下这些突厥人尽皆送上死路?”
阿史那思摩苦笑道:“若是先生当真意欲斩尽杀绝,又何苦亲自寻上门来?以您的本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便使出一点手段,突厥人便凶多吉少,又何必伤了晚辈父子与您之间的恩情……再者说,眼下薛延陀大军兵临城下,突厥人不可力敌,南边便是长城,汉人亦绝对不容许突厥人退入长城躲避薛延陀之兵锋,此时天寒地冻,突厥人一旦离了定襄,只怕要尽皆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前有猛虎,欲退无路,已然是身陷死地,还有什么是比这等状况更绝望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