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编成上卷,刊行天下,便受到无数之赞誉,各地医官、郎中尽皆将其当作“教科书”人手一本,便是一些读书人家亦买回来珍藏,以备紧急之时使用。
致使孙思邈的名气更上一层楼,无数人将其从“药王”吹捧为“医神”,更有无休无止的人情请托,令孙思邈不堪其扰、不厌其烦,只得避入这终南山深处,餐风饮露与山水为伴,整理药方、钻研医术。
袁天罡与孙思邈乃是故识,几十年的交情,返回关中之后便隐居在孙思邈这小小的道观之中。老道见多识广,一生修为早已臻达返璞归真之境地,于阴阳、相术、星象、医术等等方面皆有涉猎,且造诣颇深,给了孙思邈很多意见,助其完善《千金要方》出了大力。
这一日空山清雨,绵密的雨丝飘洒,将山中暑气涤荡一空,无尽的尘埃洗刷透净,花树草叶水嫩鲜翠,溪水陡涨,汩汩奔流。
道观后院一间临着溪水的阁楼之中,三人对坐。
阁楼的窗子开着,可见到涨起来的溪水就在窗外流淌而过,清凉的山风卷着雨水的湿气自敞开的窗子灌进来,携带着林间草木花树的清新香气,山林葱郁,景致缥缈。
聿明氏老者一手拈着茶杯,一手捋着白胡子,唏嘘不已:“上次吾与袁道长一别,怕是已有三十年了吧?岁月荏苒,犹如白驹过隙,本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期,却不成想命运使然,吾等老友居然有幸聚集于这终南山中,足以快慰平生!”
袁天罡倒是洒脱得多,闻言微笑道:“见之固然可喜,不见亦可缅怀,说到底人生孤苦,临死之时孑然一身,子女亲朋亦是不能随行,唯有天道方能长久。”
聿明氏道:“吾家虽然传承久远,然则老朽资质平平、天赋一般,未能尽得家学之精髓,难免落入巢臼、不得大道。想必两位道门之真人,实在是庸俗得很。”
“此言非也。”袁天罡抿了一口茶水,指了指一旁乐呵呵的孙思邈,说道:“你说老道天资纵横道法精深,老道腆着脸认下了。可是这人却早已抛却道法之精髓,流于媚俗、心存计较,非吾辈中人。”
聿明氏一愣:“此话怎讲?”
袁天罡道:“治病救人,自然是无上之功德,可是攀附权贵、为了将自己编撰之医术刊行天下,博得百世之美名,此为道门之追求乎?”
言下之意,孙思邈已经被名利牵绊,升起了凡俗之心,早已失了“道法自然”之神髓,算不得修道之人。
孙思邈依旧笑呵呵的模样,闻言也不恼怒,只是微微顿了一下,这才说道:“人生于世,又岂能彻彻底底的斩断尘缘,似佛陀那般六根清净、不染尘埃?你笑话老道流于媚俗,可是你自己不也是偶感寂寞,要来寻找老道以求慰籍?”
袁天罡顿时不悦:“我找你寻求慰籍?哈哈,真是好笑!你现在早已被那些长安权贵吹捧得飘飘欲仙,浑然忘了修道之初衷,一心只顾着编撰你的《千金方》,哪里还曾记得道家法旨?错非要逗留几日见一见聿明这个老家伙,贫道早已拂袖离去,不堪与你为伍!”
聿明氏苦笑,这都一百多岁的人了,怎地还要似垂髻小儿那般打起来不成?
连忙劝阻道:“袁道长这话,失之偏颇了!”
孙思邈依旧笑眯眯的模样,缓缓说道:“你说我为了求名,这才编撰《千金方》,但你可曾想过,这样一本医术,将会救活多少人的性命?你说我依附权贵,当是指请求房俊为我刊行这部医术之事,但你是否理会过,若无房俊之帮助,这部医术纵然问世,又有几人得见、几人流传,几人因而受益?这部医书会给我带来难以估量的名声,注定要名垂青史,这我并不反驳,但你说我编撰此书只为求名,那就过分了。你被房俊那小儿所轻视,甚至有所冒犯,但也不能连带着将我也怨上了吧?”
聿明氏顿时一惊,连忙问道:“袁道长被房二郎冒犯?这不可能啊,那小子虽然被外间传为棒槌,实则惊才绝艳、天资纵横,对吾等素来尊敬,不曾有半分不恭之处……”
“休要再说那小儿!此子面相殊异,乃天官破局之相,本是富贵至极渐至衰败,一切荣华尽皆腰斩之命格,然其运道却是运交华盖紫气东来,不仅可一生荣宠不尽,甚至可以福泽三代而不休!你们说说,这能是正常人么?命运命运,命格与运道合二为一,便是一生之定数。然而这房俊命格与运道完全相悖,那么到底是命格为准,亦或是运道为准?老道看不破的面相,定有妖孽!”
聿明氏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袁天罡愈发恼羞成怒。
和着那厮对谁都恭恭敬敬的,唯有面对老道的时候猖獗狂悖、嚣张纨绔?
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说话也不客气,将这些天心头萦绕的难题合盘托出,再也不顾是否能够因此给房俊带去祸患。
按照相术来讲,这等于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完全不符合相术之规律,不是妖孽还能是什么?
既然是妖孽,哪还能顾忌那么多!
他这不负责任的话语一出口,聿明氏与孙思邈尽皆面色大变,齐齐惊呼道:“道长,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