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人死,可使天下安,纵使至爱亲朋、兄弟手足,亦要当断则断,绝无妇人之仁!”
李承乾吓得面色惨白,惊骇欲绝。
从小到大,对于这位英明神武的父亲,他心里充满了崇拜孺慕,但更多的却是畏惧与敬服。
往往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只要父皇一个眼神看过来,就能吓得他魂不附体,何况是这等声色俱厉的呵斥怒骂?
只不过……
他咬了咬牙,强忍着心底的畏惧,离开椅子跪伏在李二陛下脚前,以首顿地,颤声说道:“儿臣不器,以嫡长之身,继承父皇之江山家业,却深知未能如父皇这般英明神武、烛照万里,唯有兢兢业业,严于律己,不敢荒废父皇之心血,不敢辜负李氏之宗祧。然则在儿臣心中,手足亲情,血脉存续,乃是平生之重,只要兄弟仁爱、手足情深,便是需要儿臣献出性命予以维系,儿臣亦绝无犹豫。”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奓着胆子道:“父皇神武天下,远胜秦皇汉武,儿臣所不及也。诸位兄弟亦是聪明睿智、天资纵横,非是儿臣之愚钝可比,若是兄弟们有意储君之位,儿臣甘愿让贤,绝做不出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
他不知道父皇这番话语是真心实意,亦或只是在试探他。
但是这些不重要,在李承乾心里,若非害怕太子之位一旦失去会使得整个东宫都不得善终,他早已退位让贤。
可若是将来玄武门之变再一次于他的兄弟之间重演,他绝对做不出父皇当年之选择。
哪怕是饮鸩自尽,他也做不出将一同长大、血脉相连的兄弟各个诛杀,而后阖家灭绝那等狠事……
并非他质疑父皇当年之狠辣,而是就性格而言,他太过于软弱,下不去手只要想想青雀与稚奴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皇兄的喊着,自己带着他们四处玩耍的光景……
他就觉得自己死掉可以,却没法对兄弟下手。
他心底有着无尽的颓丧,自己如此懦弱,绝无半分杀伐决断之狠厉,更像是一个妇人之仁的懦弱之辈,或许当真没有继承皇帝之位的资格……
而且,他的这番话有着质疑父皇的嫌疑。
他深知父皇刚烈的脾性,哪怕无数次的表述出对于当年玄武门之变的后悔,却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件事。
而自己居然胆大包天,说自己不会做出与玄武门事变一样的选择,必将激怒父皇,随之而来的定然是足以将自己吞噬掉的滔天怒火,甚至于父皇暴怒之下,有可能废黜自己的储君之位……
李承乾自己也认为,似他这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软弱性格,绝非合格之帝王。
可自己就是这么一副性子,有什么办法?
让自己为了皇位,为了身家性命,甚至为了所谓的大唐国祚去向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下手,并且要将其阖家灭门、斩草除根,如何下得了手?
他很难想象当年父皇诛灭李建成满门之时,对于那些尚且年幼的侄子们一声一声犹如泣血一般的呼唤着“叔父饶命”的哀求之声,心底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他也痛恨自己的软弱,也想如父皇那般杀伐决断刚烈如火,但是他做不到啊……
……
李二陛下只觉得心中一股子怒火冲天而起,差点从天灵盖冒出来。
身为大唐储君,日后便是坐拥万里江山的九五至尊,眼中自当拥有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一切私人之情感,在江山社稷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不能在必要之时将所有的情感抛在一旁,又怎配坐上那天下至尊的宝座,怎配这万里河山、亿万黎庶?
然而当他看到太子涕泗横流的脸,触及到太子流泪的眼眸之中那一份糅杂了自责、沮丧、坚定的目光……
令他心神一震。
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是何等的惧怕自己,李二陛下当然再清楚不过,平素只要自己一声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呵斥,便能够吓得这个嫡长子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可是现在,他却跪在自己面前痛哭的同时,并未有太多的畏惧。
可以看得出来,太子是当真宁死也不会去向自己的兄弟下手……
这在李二陛下看来简直就是罪无可恕的妇人之仁!
的确,他改变心意湮灭了易储之想法的原因之一,便是太子宅心仁厚、兄友弟恭,一旦登基,不至于对威胁到皇位的兄弟手足斩尽杀绝。
可若是哪一个儿子起了篡逆之心,意欲效仿当年玄武门之变逆尔篡取之野望,那还要什么宅心仁厚,要什么兄友弟恭?
不杀之,如何稳定朝纲,如何使得李唐国祚绵延万世?
帝王至尊,身系天下,关键时刻,你要拎得清轻重,看得清取舍,容不得半点私情!
但是看着太子痛哭懦弱之中透出的坚定,李二陛下恍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对于太子要求得太过苛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