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搀扶在长孙无忌肩头的双手也松开,缓缓直起身。
他这人的确缺乏一些政治敏锐性,严格来说算不得什么优秀的政治人物,这一点他自己心知肚明。但是缺乏政治天赋,却绝对不能代表他就是个傻子,自认为一眼就洞悉了长孙无忌的险恶用心。
长孙无忌自然是知晓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偏向长孙家的,如今房俊便是太子阵营当中的中流砥柱,笼络都来不及,岂会同意将他治罪?
长孙无忌就是要用话语将他堵在胡同里出不来,只要它替房俊说情哪怕只有一个字,长孙无忌这个“阴人”都能够将其渲染成十分,将来传扬出去,便是“太子任用私人、枉法纵容、有失公允、不似明君之相”……
纵然不能对它的储君之位产生动摇,却也可以污蔑他的名誉——
天下人不是都口口相传太子正直仁厚么?瞧瞧吧,仁厚倒是真的仁厚,只不过是对自己的鹰犬爪牙仁厚,明摆着的大罪却肆意放纵,不肯将其治罪……
这种形式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用,但是却足以使得一些至今依旧在观望未肯明确站队的人产生忌惮,大家都会想就算自己这个时候投靠太子殿下,可一旦有事,太子是否只会护着他的班底,根本不在乎什么陟罚臧否、赏罚分明?
对于他的声望打击将会是巨大的。
这个老匹夫,自己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他,非但几次三番的蛊惑父皇易储,甚至暗地里从不停下做那些小动作,如今更是想要当面给自己挖坑,简直岂有此理!
真以为本太子平素谦和低调,就是软柿子好捏的?!
李承乾沉着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孙无忌,双手负到身后,挺直腰杆,缓缓说道:“舅父,何必要这般逼迫于孤,陷孤于不义之地?”
长孙无忌连忙惶恐道:“殿下此言,老臣不知何意?”
李承乾道:“孤乃东宫太子,既无监理国事之责,更无监督百官之权,帝国之内所有刑案皆属大理寺、刑部之权责范围,贸然向大理寺或是刑部提交此案,岂非等同于知法犯法,行僭越之事?舅父到底将父皇置于何处?可若是孤不去做,心中对二郎之魂灵自然心怀愧疚,怕是一生不得安稳……”
说到此处,他摇头叹气,无奈道:“不过孤知道舅父如今痛失爱子、方寸大乱,故而无意之间道出这等不忠之言,亦不会予以计较。只是这等话语往后还是少说为妙,否则被外人听了去,还以为舅父目无君上、心怀叵测呢。”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尽皆低眉垂首,跪在那里一声不敢吭。
目无君上、心怀叵测?
娘咧!太子殿下您可真是什么都敢说,这话放在别人家或许无妨,但是长孙家已经出了一个犯下谋逆大罪的长孙冲,忠诚早已经被世人所怀疑,再有了您这么一番话,长孙家岂非成了一窝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反贼?
若是换了一个隋炀帝那样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说不得就能因此将长孙家上上下下阖家诛尽……
长孙无忌倒是不怎么害怕,如今的局势不仅关陇不愿意将矛盾与皇族公开激化无法收场,即便是素来刚烈的李二陛下也始终保持克制,双方默契的想要将这一段稳定延续下去,至少东征之前不会有太大变故。
甚至于就算将来长孙家沉沦下去,也不会当真被阖家诛杀、一个不留,更不会被扣上“反贼”的罪名,沦为千古罪人。
并不是长孙无忌对于自己的谋划有太多信心,而是因为长孙家曾经有一位文德皇后……
少小夫妻,相携半生,知己难觅,阴阳分离。
正如房俊曾经写给李二陛下的那首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没人能够取代文德皇后在李二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目前昭陵尚在建设之中,李二陛下却已经时不时的在地宫之内添置一些陪葬品,为将来他长眠于此之时与文德皇后团圆做好了准备。
古往今来,身为帝王尚能够对自己的妻子这般念念不忘、生死不离,实在是绝无仅有。
李二陛下对文德皇后用情如此之深,又岂能任由长孙家背负一个“国贼”的骂名,玷污了文德皇后的清誉?
所以,他只是略微将头垂下,恭声道:“老臣不敢有此险恶之心,还请殿下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