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人虽然“棒槌”的绰号多是他自己“经营”出来的,本性非是那般嚣张跋扈恣无忌惮,可说到底那也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纨绔,骨子里率诞骄纵的性情却是无法更改的,若是自己的儿子拜他为师,那还能学好么?
若是自己已然登基为帝,那么请房俊成为“太子太傅”倒也未尝不可,然而自己眼下是最最需要沉寂稳重的时候,李象一旦跟着房俊学得脾气刚烈处事秉直,四处招惹是非不肯安分,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又怕房俊心生隔阂,李承乾解释道:“象儿顽劣,少不定性,二郎你如今身负书院重任,又要主持兵部绸缪东征之后勤事宜,怕是没那么多的功夫教导于他。不过二郎才学敏捷素有文名,往后定要象儿拜在你的门下,还请你多多教诲,助他成材。”
房俊倒是没多想,他岂能给李象当老师?
非不愿也,实不能尔。
他自己读过几本经史子集自己清楚,怕是连一个寻常学子都比不过,那些诗词名篇尽皆“借鉴”而来,哪里有本事教授李象?
若是习武倒还可以……
连忙说道:“殿下言重,此事切勿再提。非是微臣不愿教授世子,实在是才疏学浅难堪大任。朝中饱学鸿儒数之不尽,自当为世子择取一名品学兼优之仕,拜于门下尽心学习,日后有所成就自然不在话下。”
李象撇撇嘴,插口道:“那些宿儒有什么好?皇祖父都时常说他们读书读迂了,满口仁义道德,遇事便墨守成规,不过是一些腐儒罢了,沽名钓誉,难成大器。”
李承乾面色一变,厉声喝叱道:“住口!稚童无状,焉敢造谣诽谤?立即给孤滚回房中,面壁三日不得出门!不给孤想清楚了错在哪里,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哪儿也不许去!”
李象吓得小脸儿煞白,何曾见过一贯温厚的父亲这般疾言厉色?小孩子也不知什么该说不该说,吓得向旁一步紧紧靠在母亲身边,伸手拽住母亲的裙裾,眼睛里已经是泫然欲泣房俊连忙劝阻道:“殿下息怒,世子年幼,童言无忌,不过是一时失言而已,何必这般大动肝火?况且世子天资聪颖,活泼可爱,颇有陛下之遗风,平素应多加鼓励。”
李承乾苦笑道:“身在帝王之家,谁会管你到底是童言无忌,还是父辈教导所致?这番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可一旦传扬出去,将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浪难道二郎你不清楚?”
他也并非生下来就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实在是这么多年的太子经历令他诚惶诚恐,时时刻刻都心惊胆颤,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疏忽。
在此之前,作为军方代表的关陇贵族一直对他这个太子有所不满,屡次搅动风波试图将他废黜,围绕在他身边鼎力支持的尽是朝中那些并未掌握实权的文官,而这些人则皆是儒家子弟。
如今作为太子世子的李象一句“腐儒”道出,让那些依附于东宫的文官们怎么想?
万一这些人心灰意冷,难不成他李承乾就单单只依靠一个房俊?
最要紧的是,之前形势险恶随时随地都能万劫不复的时候,那些文官前赴后继围绕在他身边鼎力支持,固然这些人手无实权说话的声音也不响亮,可到底也是同甘共苦共赴难关的情谊,如今有了兵权在握的房俊坚定的支持他,便将原本的文官们弃若敝履,且不屑一顾了?
那他李承乾的名声可就算是彻彻底底的跌落尘埃,成为忘恩负义的典范,必将遭受天下唾骂……
他如何承受得起?
房俊默然,再不多话。
心里却不以为然,小孩子哪里有什么见识?所谓的“沽名钓誉”“腐儒”这等话语,必然是你与李二陛下私底下时常说起,结果被孩子给听了去,到时候却偏要赖在孩子头上……
太子妃苏氏将委屈至极却不敢哭,只能抽抽噎噎的李象给带了出去,李承乾又将留下来服侍的内侍宫女尽皆赶走,两人坐到桌旁吃饭交谈,房俊负责斟酒,倒也轻松惬意。
饮了一杯酒,李承乾感叹道:“二郎莫要责怪孤谨小慎微、小题大做,实在是这些年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即便眼下看似一片光明,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孤与几位兄弟不同,青雀也好,甚至稚奴也罢,即便他们争储失败,大可以转而做一个安安分分的亲王,富贵荣华一样也少不了,孤绝不会动他们一根毫毛,手足情谊又岂是权势富贵可堪比拟?然而孤若是有朝一日被废黜,休说是亲王了,便是一介庶民都做不成,即便兄弟们不想杀孤,可谁又能忍受一个曾经无限接近那个位置,有无数人支持的储君活在这个世上?所以孤一步也不能退,退了,便是悬崖峭壁万劫不复,非但自己必死无疑,所有家眷亦要尽遭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