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心底惶恐,想要说话,却被李二陛下再一次打断。
李二陛下目光灼灼,看着他说道:“房俊非是一般之朝臣,身为越国公,已然臻达人臣之极限,每一个这样的人,都是帝国之柱石。且不说你这番话完全是凭空揣测、毫无根据,即便是证据确凿,亦不能这般武断,尚需考虑整件事所牵扯之种种。朝臣们无论是否支持你,都会在心底认为你鲁莽冒失,尤其是房俊的支持者更会认为你刻薄寡恩。既然你公然认定此事乃是房俊所为,那么就必须要予以惩戒处罚,否则明知其犯法而不予处置,如何能够服众?大唐之律法岂非成为玩物?可是你一旦施以惩戒,便会导致整个朝局的动荡,说严重一些,甚至有可能导致帝国的衰颓。”
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正如长孙无忌那般,背地里坐下的龌蹉事无可计数,可是素来以明断英武著称的李二陛下却为何一直对其雍容有加,赏赐不断,甚至在公然抵抗自己制定之国策时,也更多的采取怀柔策略,而不是雷霆万钧的予以镇压?
镇压一个长孙无忌容易,可是连带着使得所有关陇贵族离心离德,甚至生出反叛之心,那可就大发了。
帝国之有今日,乃是李二陛下以及无数大臣呕心沥血、夙兴夜寐的结果,焉能因为区区一个长孙无忌,便使得无数人的心血付诸东流,放任即将开启的辉煌盛世半途夭折?
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有些时候你要明知对方的错误却依旧采取隐忍妥协的姿态,如此方能成为缔造大事之豪杰。
连“忍”都做不到,还能有什么出息?
在他看来,李治就是锐气太盛,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挫折,眼下虽然明显被别人摆了一道,受了委屈,可是这种委屈却不见得是坏事。
即便是真正的精钢,不经千锤百炼又如何能够铸就绝世神兵?
李治脸色灰败,心里又是惧怕又是不忿。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可仅此一项便说自己不如太子,这让他很是不服。难道自己没有魄力气度么?他可不是这么认为。就比如房俊,这人虽然是自己的姐夫,可素来与自己不大亲近,从小面对自己以及一起长大的兕子,那厮就对兕子倍加宠溺,哪怕兕子要天上的月亮都会想个法子给摘下来,可是对待自己却是冷漠疏远。
近些年更成为太子的肱骨之臣,处处与自己作对。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将房俊恨得牙根痒痒,恨得不行了吧?可自己并未有多大的恨意。
他时常在想,虽然房俊如今与自己作对,可若是哪一天自己逆而夺取、成功逆袭夺得储君之位,甚至有朝一日荣登大宝君临天下,照样会善待房俊这样的能臣,甚至予以信重。
这还不是胸怀气度?
可父皇的话语他是绝对不敢驳斥的,只能低着头,委委屈屈的说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受教,往后必定予以改正。”
李二陛下什么样人,只一眼便看出李治言不由衷,却也并未失望,这个儿子正当气盛之年岁,有一点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话说回来,一个真正什么脾气也没有的人,如何能够扺掌这样一个庞大帝国?
就好似软塌塌没有多少主见的太子一般,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这时候门口有内侍通禀,说是京兆尹马周、刑部尚书张亮有联名奏疏递交到政事堂,政事堂诸位宰辅名人呈递入宫。
王德将奏疏接了,进来放在李二陛下案头。
李二陛下拿起奏疏仔细观看,眉峰虽然并未舒展,但面色却好看了许多。
然后他将奏疏递给李治,道:“你自己看看吧。”
李治一头雾水,难道马周和张亮也弹劾自己?这两人的分量可不是御史台那些个聒噪的御史可堪比拟的,赶紧一目十行的观看,然后稍稍放下了心。
奏疏之中,马周与张亮提及接到报案之后先是赶往房家湾码头,确认了发现的军械正是兵部昨夜装载的那一批,便立即快马在船队出关之前截停,详细严查之后,发现其中有一条船吃水太浅,上船检查之后的确丢失了三包军械,如今连人带船已经全部扣押。
但是考虑到这批军械的紧急之处,所以其余船只尽皆放行,出关奔赴辽东,京兆府和刑部将会抽调精锐人手尽快侦破此案……
还好没有大张旗鼓的将所有船只截停配合调查,否则势必耽搁船队运输的日程,一旦辽东降雪,这些军械无法抵达军中,那么第一责任人便是负责此次军械装载运输的晋王李治。
到那个时候,李治就不得不背负起这个责任,威信扫地。
显然一切正如父皇先前所说,这些人虽然在背后搞自己,却也严守底线,并未使得辽东大军的战备受阻,就使得事情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杀伤力不是太过强悍。
当然,若是不能妥善解决,他李治照样要颜面尽失,往后在兵部说话都直不起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