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苏定方道:“大帅可有指示?”
他身为统兵大将,率军攻伐在外纵横海疆,自然不可能掺和到这种事情当中,即便明知是何人派人刺杀房俊,也不敢贸然调兵入京。再者房俊本身便是右屯卫大将军,麾下整整一卫之精兵,若是当真想要对谁动手,又岂能用得着他?
然是此刻当着自己的面谈及此事,自然不会只是跟自己说说而已。
房俊指了指茶杯,苏定方这才拿起茶壶,给茶几上的两个杯子斟满茶水。
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房俊才缓缓说道:“京中之事,某只有主张,无论任何情况,汝都不可擅自干预,尤其是调兵入京这种事,断然不可为之,可能记得?”
苏定方心中一暖,颔首道:“末将明白。”
他知道房俊这是为了他的政治前途着想,一旦掺和进这件事,自己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即便身在水师之中,也会被不断的攀咬,整个水师都将因此不得安宁,甚至被那些人趁机插手其中。
需知道,自水师创立之始,便作为大唐在海疆之上无敌之存在,不仅彰显了帝国武力,更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东大唐商号”的所有商船尽皆受到水师的保护,通过贸易向海外不断的输出货物,获利已然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说每年从倭国运回的黄金白银塞满船舱,一船一船的运抵关中进入皇家内帑,如今更开始谋划在东征之后攻略吕宋……
庞大的利益,早已经不知触动了多少人的心,只不过因为水师一向游离于大唐的政治格局之外,所以根本没有机会插手。
一旦给予那些人这样的机会,必会如同苍蝇见到腐肉一般蜂拥而上……
房俊颔首,续道:“汝只需记住一定要将水师牢牢的把持在手中,便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明年开春东征开始,水师将会负责粮秣辎重之运输,好好的完成自己的任务,别去眼馋旁人的军功,最重要便是一个‘稳’字。水师纵横海疆,立功的时候多的数不尽,毋须去跟旁人口中夺食,否则必成众矢之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万万不可贪功冒进。”
苏定方坐直身躯,颔首称是。
他又不是白痴,对于朝野上下弥漫着的“抢功”的风潮早有耳闻,几乎所有人都将这次东征当做往后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内唯一的一场大战,这是攫取军功最后的机会,立下战功便能够在仕途之上顺风顺水封妻荫子,躺在功劳簿上都可以吃三代。
可高句丽就那么大点儿,百万大军倾巢而出,功劳分润下来,一个人又能够摊得上多少呢?
所以对于水师这样一支近几年横行海疆功勋无数的军队来说,便成为被排挤的对象——你都有那么多的军功了,还要跑来和我们抢,欺负人么?
甚至就连房俊都早已被陛下暗示,无论他本人亦或是麾下曾经覆亡薛延陀的右屯卫,都无缘此次的东征,道理是一样的……
不过苏定方明确抓住了房俊言语之中的说辞,蹙眉问道:“末将敢问,大帅所指之‘万不得已之时’,到底是何意思?”
房俊不答,拈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沉吟良久,方才缓缓说道:“自古以来,从无必胜之战争,所以《孙子兵法》说‘兵者,诡道也’。然而此次东征,汇聚了举国之力,胜利还则罢了,哪怕惨胜亦可接受,然而一旦战败,其后果不堪设想……战争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导致战争的结果不同,谁又能永远做出正确的决定呢?所以战争之胜负,着实难料。至于何谓‘万不得已之时’,没人可以事先预见,不过苏将军乃是当世名将,到了那个时候自然知晓。某只叮嘱一句,若是当真到了汝认为‘万不得已之时’,毋须忌讳太多,只凭当时之局势,果断作出汝认为最佳之决定,至于对错胜败,自有某与太子去承担责任。”
苏定方感动不已,重重颔首道:“末将铭记在心,纵然马革裹尸,亦不会让殿下与大帅失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然而似房俊这般愿意将决定权、指挥权尽皆交付于他手上,更对结果无条件的承担责任,这样一份信任,岂能不令早年备受打压排挤、感受过人心诡诈的苏定方动容?
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而且苏定方也从房俊的话语之中,感受到这位朝廷新贵对于这一次东征的沮丧情绪,在朝野上下一片志得意满放佛胜利手到擒来的歌颂之中,保持着难得的清醒。
就连苏定方也不敢去想象假若这一次御驾亲征高句丽当真如隋炀帝当年那般铩羽而归,会引发怎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