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便到了山口。
此处山峰耸峙,湖水自此倾泻而出,沿着山坡上的河道奔腾而下,严冬不冻,水声轰鸣震耳,气势磅礴。
山口一侧的空地上,有一处石块垒砌的高堆,堆前竖起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大唐安西军阵亡之地”,石碑前的石桌上堆满了已经冻透了的食物瓜果,盛放香烛的石槽里香灰已经被大风吹得干干净净。
显然,此处时常有人前来祭奠。
商队停下,秦长庚带着几个仆役上前,先将食物放在石桌之上,然后用手捧了不远处石缝中残留的积雪放在石槽中,再取出香烛插在石槽之中点燃,又拿出一坛酒水倾倒在石碑之前的土地上,最后面容肃穆的整理一番衣冠,一揖及地。
一番祭奠完毕,秦长庚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将那石碑仔仔细细的擦拭一遍,对长孙濬说道:“吾等往来西域之汉商,只要天气允许,大抵都会从这热海岸边走一遭,来这里祭奠一番。咱们汉家儿郎,为了守护西域葬身于此,固然有些悲凉,可也壮我汉家英气,死得其所。正是因为有他们死战不退的烈性,才没有胡人敢小瞧我们,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
马上的长孙濬心潮起伏,神情纠结。
说着话的时候,秦长庚转到了石碑的背面,说道:“瞧瞧,这上头还有阵亡于此的兵卒的名字,头一个叫做高真行,是安西军的校尉,据说还是长安城的世家子弟呢。”
高真行啊……
长孙濬仰首,看了看被大风吹得晴朗的天空,耳畔是隆隆的水声,心中百味杂陈。
他怎能不记得高真行呢?长孙家与高家血脉相连,却也恩怨纠葛,谁能想得到在长安城中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到了这西域边陲,却也能够悍不畏死,以一身之血肉,铸就唐军烈烈之雄魂?
更何况,之后也正是长孙家的子弟试图瞒报阿拉伯骑兵入寇的消息,不肯发兵救援,坐视高真行力战而死……
每一个大唐男儿,都有一份壮烈不屈的胸怀,长孙濬也不例外。
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跟秦长庚要了几柱香,点燃之后插在石槽当中,郑重的跪地磕头。
起身之后又从马背上取下酒囊,拔掉塞子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尽数倾洒在石碑之前,心情被这等壮烈的事迹所影响,一时间眼眶有些泛红。
秦长庚奇道:“贤弟何以这般激动?”
一般人前来祭奠,大抵也就是悼念一番,毕竟时过境迁,很难控制不住心情。
长孙濬默然,许久方道:“吾与高真行,乃是旧识。”
秦长庚恍然,赞叹道:“高校尉真乃吾汉人之英杰,若是吾能与其生前相识,往后必定时常挂在嘴边,让吾之儿孙亦能知晓先辈之壮烈。”
长孙濬默然不语。
再是壮烈千古,又能如何?
如今亦不过是一抷荒冢而已,所有的荣华富贵、壮志抱负都已空无一物,唯有活下去,才能笑到最后。
……
在碎叶城,商队休整了两天。
沿途冰天雪地,酷寒的气候、恶劣的环境,对于人和牲畜的伤害都极大,商队中不少骆驼倒地不起,秦长庚的活计和长孙濬的护卫也有数人染了风寒病重不治,被丢弃在荒凉的戈壁滩上。
碎叶城虽然也是冬天,但是日照充足,有河流过境,周围又有山岭阻挡寒风,气候明显温暖得多。
只不过此地乃是安西都护府所控制的最西线,唐军明显增多,往来的斥候探马络绎不绝,长孙濬怕被人认出,整日里待在客栈不敢露头。但是客栈之中往来商贾居住,消息倒也畅通。
与几个精通汉话的胡商饮了几次酒,也得到不少消息。
拜房俊之赐,于碎叶城之南击溃阿拉伯骑兵之后,几乎所有的大食军队都远远的缩回过境,不敢再逼近唐军控制的土地,而大食国内部更是发生了哈里发遇刺身亡、王位更迭这样的大事,乱成一团,更是无暇顾及西域诸国,突厥人也在冬天里偃旗息鼓,这就导致偌大的西域唯有唐军纵横驰骋,控制力前所未有的强大。
固然时不时的有些盗匪出没,截杀小规模的商队,但是大体上来说,汉人商贾在整条丝路上的地位都明显增强,最显著的表现,便是汉人商贾越来越多,压制得胡商越来越少。
因为但凡能够接到汉人商贾的求救,不管多远,唐军必定策马赶至,予以解救,而胡人商贾哪怕被盗匪洗劫一空,唐军也是置之不理……
后果便是胡商更多的只能当一个“坐地商”,等着汉人商贾将货物送到门口然后交易,如此一来,绝大部分的利润自然被汉人商贾赚取一空。
经由房俊率军在碎叶城西与阿拉伯骑兵一战,汉人已经主导了西域的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