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放下茶杯,目光灼灼:“父皇当年逆而夺取,朝中多少隐太子党羽,多少前隋遗老,却从未有人公然反叛,何也?不过是因为父皇心胸宽广、能够容人罢了。那些曾经站在不同立场上反对过父皇的人,父皇非但没有因此借着其犯错之机会大肆清洗,反而各个委以重任,用人不疑,这才是如今贞观一朝已见盛世之相的根本。父皇杀伐决断,但是骨子里却有仁恕之心。既然仁恕之心可以开创贞观盛世,那么孤为何不能凭借仁恕之心继往开来,将这煌煌盛世延续下去?”
他说自己将孟子之言奉为圭臬,但是“仁恕之道”却是孔子的价值观。
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样也是仁。他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和道德境界,认为最高尚的人便是宽怀、慈爱、善良的人。
由“仁”引申到是“恕”,子贡问:“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曾子也曾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恕”即为仁爱,推己及人,推己及物,宽容,谅解,心胸如海纳百川。
房俊沉吟一下,说道:“仁恕之心,可仁爱世人、容纳万物,然而此之谓道德之极致,知易行难。”
李承乾笑道:“能比高祖皇帝晋阳起兵、定鼎大唐基业,能比父皇逆而夺取、开创贞观盛世更难?”
房俊想了想,道:“各有千秋吧。”
哪一个更难?这不好评论,但这两者不仅需要自身之能力,更需要大势、气运,“仁恕之心”除却本身之外,也需要持以之恒,何时何地都不忘初心。
李承乾淡然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房俊摇头失笑,问道:“殿下为何有这份心思?”
李承乾笑道:“即便是贩夫走卒,亦有其价值所在,或是贩卖货殖为民增富,或是赚取钱财养家糊口,孤好歹也是父皇之嫡长子,出身显赫血脉高贵,总不至于一无是处吧?所以想来想去,大抵也还是有一些优点的。”房俊便感慨道:“何止是一些优点?单只这‘仁’之一字,殿下若是能够贯彻始终,不啻为千古一明君也。”
古往今来,帝王不知凡几,可有几人能够在死后得到一个“仁”字为谥?无一不是一代明君。
宋仁宗,明仁宗,清仁宗……好吧,最后一位不算。
没有谁是惊才绝艳、无所不能。关键在于要有自知之明,看清自己的能力,找准自己的定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之内充分发挥自身之优势,方能够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这一点,李承乾做得还算不错。
固然曾有一段时间因为被兄弟们咄咄相逼导致迷失了自己,但是好在这一世能够及时从迷惘中醒来,找回自己未曾变质的本性,不至于如同历史上那般苦海迷航,一头扎进一条不归路。
其实人生总是徘徊在十字路口,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就会有不同的选择,使得人生要去面临种种不一的前程。
没有人知道正确的选项,但若是能够人情自己,找准自己的位置,却往往能够在历史的潮流当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所以说,时势造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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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房俊与李承乾于东宫之内探讨人生之价值,整个长安城表面在各方压制之下风平浪静,实则水面之下早已潜流涌动。
荆王府。
从天黑的时候开始,荆王李元景便在后宅之中如坐针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兵部、民部两部之官吏奉太子之命前往左屯卫稽查账册,这个消息让李元景完全失去了平素的镇定。
虽然他从来也算不上是个稳重的性子……
听闻柴哲威四处求人说情,李元景更是差点彻底暴走,一脚叫堂中的茶几踹翻,茶碗杯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娘咧!柴哲威这个混账是傻子不成?这等时候,正是太子想要立威之时,想要找这样一只鸡杀敌都找不到,他已经送上门去,难道太子还会松口?不赶紧将账册毁掉,迟早要闯出大祸!”
一旁的董明珠倒是镇静如常,纤纤素手挣了一杯茶塞进李元景手中,柔声安抚道:“王爷不必这般焦虑,纵然柴哲威慌得乱了手脚,可毕竟他身边还有王爷安插的眼线,关键的时候,定然会发挥作用的。”
李元景暴躁的心虚略微安静下来,喟然道:“平素看着柴哲威精明伶俐,谁能想到一遇到事情居然这般毫无头绪,愚蠢至此?”
董明月轻轻按着李元景的肩膀,将他按着坐在椅子上,温柔笑道:“这世上又有几人如王爷这般,胸有沟壑内藏锦绣呢?遇到大事心慌意乱判断失准,实乃寻常。不过王爷既然已经在多年前便布好局,又岂会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便丢失了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