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颔首道:“大都护放心,末将这就整顿兵马前往碎叶镇,严密关切大马士革的动向,若是其当真起兵犯境,末将宁死不退!”
“唉唉唉,”
李孝恭急忙拉住薛仁贵,瞪眼道:“你是疯了不成?安西军数万兵卒、上百将校,本王就看中你这么一个有天赋的,怎能说出这等鲁莽之言?行军打仗,不仅要有必死之勇气,更要有临机决断之魄力,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莫要只记得背水一战、釜底抽薪,也得明白退避三舍、暂避其锋的道理。”
他有些头疼,现在的年青人都是这么暴躁吗?一言不合就誓死不退、宁死不降,根本就不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薛仁贵是他及其欣赏的年青将领,天赋极佳,缺乏的只是经验,所以他不厌其烦的敦敦教诲道:“说到底,西域乃是咱们的地界,阿拉伯人远道而来,任他兵强马壮亦要有所忌惮。你要明白咱们的底线是什么?是守住西域,不使阿拉伯人突入至河西,进而威胁关中。除此之外,不要计较一城一池之得失,可暂避其锋,诱敌深入。阿拉伯人作战方式素来是‘以战养战’,你只需施行坚壁清野之策略,每至一处便将城池搬空,就算给他占下也得不到补给。西域纵深何止千里?脱也将阿拉伯人拖垮了!再者咱们装备有火器,亦可筹划一两场硬仗打一打,挫败敌军之锐气,此消彼长,咱们便占据先机。”
薛仁贵认真听着,不断颔首。
当世名将之中,声誉最高者自然是有着“军神”之誉的卫国公李靖,而后便是常胜将军英国公李绩,而河间郡王李孝恭当年虽然被称为“宗室第一名将”,但是毁誉参半,军事才能并不彰显。
但是薛仁贵知晓,李孝恭之所以名声不显,实则是其自己韬光养晦而已。论起军事才能或许比之李靖略逊一筹,但是未必就在李绩之下。尤其是对于朝局之理解、掌握,更是远在李靖之上。
只从当年李孝恭急流勇退,甘愿以“自污”之行为远离权力核心之行为,便可见一斑。
这人不仅眼光高,而且对自己狠……
这样一位帝国勋贵,岂能不让薛仁贵甘心敬服,虚心学习?
李孝恭见到薛仁贵面容凝重、甚为虚心,一时间心里也高兴,“好为人师”的心绪大起,便想着给薛仁贵“传道授业”,兴奋道:“古往今来,战争的目的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战争,之前房二那厮曾有一句名言,所谓‘战争乃是政治之延续也’,至诚斯哉,鞭辟入里!”
薛仁贵最是好学,赶紧正襟危坐,恭恭敬敬的给李孝恭斟酒。
李孝恭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续道:“一个合格将军,只需在战场上行军布阵,完成作战任务即可。但是想要做一个合格的主帅,眼光必须超越战场之局限,上升至两国局势之高度,进行揣摩估测才行。有些时候,战争的目的并非是一味争胜,适当的失败,有可能更加有利于战略目的的达成。”
有些时候,仅仅只是陈兵边境,便可达战略之目的,当真兵戈相见,反倒落了下乘。
战争的本质,从来都不仅仅在于战争本身。
能否实现背后的战略目的,才是战争的真正意义。若是达不到战略目的,就算是一场大胜,那也是失败。
只知争胜、马革裹尸,那是将。
统筹全局、眼光高远,那是帅。
不计一时之胜败、无关眼前之得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才是王!
刘邦输给项羽无数次,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然而最终一战兵围垓下、一战功成,成就无上之伟业。
司马懿一生用兵谨慎,从不全力一搏,鲜有大胜,谦虚隐忍韬光养晦,结果发展壮大一举篡魏。
如何认识战争之本质,如何运筹战争之目的,决定了一个人最终之成就。
薛仁贵若有所思。
李孝恭很是欣赏薛仁贵的天赋以及悟性,拿过酒壶亲自给他斟酒,缓缓说道:“不要将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要试着将眼光放在战场之外,去揣摩敌我双方的优劣、强弱等等各种变化。‘水无常势,兵无常形’,说的就是战场之上在时时刻刻发生着变化,身为主帅就要是要将这些变化尽数掌握,而后谨慎用之。一时之胜败算得了什么?天大的困局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毕其功于一役,获得最终之胜利,那便是胜者。”
薛仁贵接过酒杯,双手捧着,目光湛然:“眼下之战局,便是要阻止阿拉伯人深入河西。只要能够将其拒于河西之外,不使其危及关中之局势,即便是吾等一路败退至玉门关,那也不算是失败!”
“哈哈!”
李孝恭抚掌大笑:“敌强我弱,说什么死战不退者,那是愚蠢之辈,即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亦不过是平庸之士。懂得退让,懂得牺牲,眼光始终放在战略目的之上,这才是一军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