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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叶城校尉元畏忙碌一天,到了晚上宵禁之后,方才回到住所。
脱去鞋子让仆人烧了热水沐浴一番,换了一身常服跪坐在堂中的地板上,慢悠悠的享用着丰盛的晚膳,还开了一坛好酒,感觉这才是生活的模样。
元家虽然落魄,但是偏支远房散落各处,犹有几分底蕴,他也算是世家子弟。
从小锦衣玉食,到了这条件艰苦的西域几年时间才算是适应过来,不过骨子里那种世家子弟的优越依旧未曾褪去,闲暇之时,也总是愿意好生的享受一番,亦算得上是苦中作乐。
老仆从外头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躬身道:“郎君,有客人前来拜访,说是长孙家的人。”
元畏正自吃酒,闻言差点呛到,忙问道:“可说了何事?”
他现在最怕见到长孙家的人。
元家落魄,子弟不得不依靠关陇贵族们在军中亦或官场之上存活,元畏又一贯紧贴长孙家,对其言听计从,长孙家来人拜访算是好事,应当是有需要他出力的地方。
世间之事,究其根本不过是“交换”两字而已,他给长孙家出力,脏活苦活累活全都干,犹如鹰犬走狗一般,然后长孙家提供给他亟需的政治资源,助他一步一步高升,这本是互惠互利,相互利用。
然而上一次长孙淹恳请他帮助剿灭一伙大食人匪盗,却不慎将长孙濬乱刀杀死,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一个梦魇。
长孙无忌那“阴人”护犊子是出了名了,若是知道儿子死在自己手中,岂能善罢甘休?
非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了不可。
所以一听是长孙家来人,心里便“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觉得会不会是长孙无忌派人索命的……
不过转念一想,长孙淹应该不会如此无能。
再怎么说,长孙濬之死都不能摊在他的头上,他只是听命行事,是长孙淹自己没弄明白,故而导致长孙濬之死。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自己固然会被长孙无忌当作泄愤之对象,他长孙淹岂非更惨?
按照眼下长孙家的形势,长孙淹可是有希望继承家主之位的,断不会让这件事泄露出去。
然而想到这里,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既然长孙淹有希望继承家主之位,那么长孙濬之死的真相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界知晓。而知晓长孙濬之死真正过程的唯有自己与长孙淹,那么长孙淹会不会干脆杀人灭口,将这件事彻彻底底的湮灭下去,世间再也无人知晓?
甚至于思维再发散一些,想象力再丰富一些,长孙濬之死既然最大的得益者是长孙淹,那么会不会这看似巧合的一切,都只是长孙淹暗中谋划?
……
娘咧!
元畏暗骂一句,世家门阀当真除去外表的风光显赫之外,内里全是肮脏龌蹉。虽然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长孙淹谋害了长孙濬,但是这种可能是极其存在的,他原本就是世家子弟,对于这种骨肉相残、手足阋墙的故事不要听得太多……
放下酒杯,元畏叹气道:“让他进来吧。”
躲是躲不掉的,自己身在军中,受到关陇门阀的节制,若是长孙淹当真要将他灭口,迟早得去面对。
“喏。”
老仆躬身退出,到了门口,又听元畏叮嘱道:“将下人都斥退吧,左右不得有人靠近。”
鬼知道长孙家派人来谈些什么,最好不要让家中仆人听去。这老仆是他前来安西军赴任之时从家中带来的,最是忠心,可以信赖。
老仆应了,转身出去将长孙家的人带进堂中,自己则退出去,将左右仆人尽皆赶走,站在门口看门。
长孙家派人的是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一身文士打扮,颌下长须乌黑整齐,相貌不俗,气度甚好。
“在下长孙汉,见过元校尉。”
“毋须多礼,请入座。”
元畏摆摆手,这个名字他有所听闻,算是长孙家往来西域的商队中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物,据说是长孙无忌族兄的子嗣,甚得长孙无忌之信赖。
让了个座,然后问道:“是否要一同吃一杯水酒?”
长孙汉含笑道:“在下此前刚刚用过晚膳,谢过元校尉。”
元畏也不勉强,将杯中酒喝干,放下酒杯,正襟危坐,问道:“不知足下前来,有何见教?”
长孙汉道:“不敢当。此番前来,只是问问元校尉,何以城中忽然下令各地商贾尽皆迁往轮台城,且库房之中的货殖亦要一同运走?”
元畏蹙眉道:“此乃安西军司马薛仁贵的命令,长孙家难道意欲不遵军令?”
长孙家即便是最鼎盛之时,也不可能罔顾军令自行其是,这般跑上门来,难道是认为他元畏能够影响薛仁贵?
长孙汉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捋着胡须,摇头道:“自然不敢。不过别家倒还好说,不过是迁徙一番,费时费力罢了。但是长孙家在碎叶城中囤积了大批货殖,价值不下千万之数。如今一道令下便不许通行丝路,且需全部前往轮台城,这一里一外,损失实在是太大。元校尉与长孙家素来交好,吾家四郎更是与元校尉交情莫逆,故而在下此番前来,询问一下是否有通融之处?若有,则长孙家感激不尽。”
说着,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右手盖在上面,用食指敲了敲,看着元畏道:“长安城中永和坊一处三进的院落,此乃谢礼。”
元畏一双眉毛顿时挑起。
永和坊一处三进的院落,价值起码上千贯,一出手便是如此之重的谢礼,事情很显然不仅是“通融”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