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喝着酒,沉吟未语。
不得不说,赤木海牙之提议,算是切中大唐之还要。
一直以来,突厥人便阴魂不散,当年固然俘获颉利可汗灭其突厥帝国,可是其余部向西逃窜,与原先之西突厥合兵一处,实力大涨,开始不断向着西域渗透,意欲截断丝绸之路,将这条流淌着黄金的路线紧紧攥住,既能强大自己,亦能削弱大唐。
而回纥人虽然不似赤木海牙口中那般心向大唐,但的确是被突厥人奴役压迫得太狠,固然如今回纥可汗吐迷度天资英武、乃是有为之领袖,却依旧不能完全摆脱突厥人之掌控。
两者联合,不仅能够重创突厥,将其势力彻底隔绝于西域之外,更能够借助其兵力一路向西,与阿拉伯人决一死战!
房俊亦是杀伐决断之人,觉得这个提议很是诱人,便断然道:“五日之后,交河城北葡萄沟,本帅恭候贵可汗大驾,商议大事。”
这种事单只赤木海牙的话语是不行的,自己必须与吐迷度面见,详细议定行动细节以及战后利益之分配。
赤木海牙一愣:“大帅要在此逗留?”
高昌城距离交河城不远,若是在此逗留五日,怕是整个西域都知道右屯卫另有图谋,突厥人更是素来警觉,岂非泄露了风声,导致行动尚未开始,便打草惊蛇?
房俊摇头道:“大军岂能停顿?明日一早,大军继续开拔,三日之后抵达交河城,过城而不入,继续向西。一日之后本帅再折返回去,于葡萄沟会晤贵可汗。”
赤木海牙恍然,却依旧为难道:“可汗尚在牙账,一来一回便需十多日时间,怕是来不及……”
房俊断然道:“西域危急,岂能容许本帅一再耽搁?五日之后,与贵可汗见面商议,过时不候。”
赤木海牙直呲牙,心说刚才自己一番手段未能将这厮压服战局先机,果然这会儿便感受到这厮的强势。
只能颓然道:“老夫这就回去派人统治可汗,只是这大雪封山,想要五日之间一来一回,实在是难如登天。”房俊举杯喝了口酒,淡然道:“本帅之难处,想必毋须赘述,贵可汗定然一清二楚。若是能来自然是好,无论商谈之结果如何,能够见一见这位带领回纥人发愤图强的盖世英豪,乃是本帅之运气。若是贵可汗当真来不了,那亦是天意如此,自今而后,合作之言再勿提及。”
说什么大雪封山路途遥远,这的确是事实。可若是五日之后吐迷度不能抵达交河城被葡萄沟,房俊却是根本不信。
既然赤木海牙敢坐在自己面前,那就说明他已经得了回纥可汗吐迷度的全权委托。
而吐迷度亦是一代枭雄,又岂能自己端坐在位于天山山麓的可汗牙账之中,任由赤木海牙与房俊谈判?若是谈判妥了,他却人在天山,距离交河城数百里之遥,一来一回岂非坐失良机?
所以房俊断定,此刻吐迷度必然藏身于交河城外隐秘之处,甚至突厥人的军队已经抵达交河城外,受其胁迫的回纥军队就等着吐迷度的军令一至,立即临阵反水,给突厥人狠狠一个背刺。
回纥人,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赤木海牙面色数变,偷偷瞥着房俊,见其面色淡然只是缓缓的喝酒,神情却丝毫不动,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拿捏这位功勋赫赫的大唐勋贵,只能搪塞道:“既然如此,老夫尽力便是。”
房俊颔首,看向一直不多话的鞠文斗,微笑道:“鞠氏一族,固然亡国多年,但是于高昌、交河之根底果然雄厚。若是本帅所料不差,一旦这件事谈成,将来打开交河城门迎接大唐、回纥军队入城平叛的,便是大丞相您吧?”
鞠文斗楞了一下,旋即苦笑,却也并未遮掩,叹息道:“家国已破,宗嗣飘摇,如今的鞠氏一族早已犹若丧家之犬,人憎狗厌,挣扎求活。此番亦是尽起族中底蕴,试图报效大唐,生死成败,在此一战。若败,自然阖族尽亡,血嗣断绝,再不复言。若侥幸依托大唐之天威而得胜,愿从此迁入长安,子子孙孙,皆为唐人。”
他明白房俊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作为曾经高昌国的王族,鞠氏一族对于大唐岂能没有怨恨?一旦这次得胜,鞠氏一族必将得到大唐之赏赐,从此依托其底蕴根脉深深扎在高昌故地,假以时日,必成大唐掌控西域的心腹大患。
大唐岂能容许鞠氏一族如此发展壮大?
只要此次得胜,大唐是议定会赏赐鞠氏一族的,大唐身为天下之主,定要奖罚分明、以定规制,否则若是功而不赏,岂非寒了那些依附于大唐或者正打算依附于大唐之胡族的心?
然而赏赐过后,必然是全力皆备,只要寻到时机,鞠氏一族的下场绝不会好过。
鞠文斗早已算到这一点,所以此刻房俊公然提出,他反倒有些释然,也有些感激,这说明房俊其人虽然不好对付,却至少光风霁月,摆明了告诉他鞠文斗,不要什么事都想着好的,也得考虑考虑以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