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亭之内,气氛陡然降至冰点,两人四目相对,剑拔弩张,眼瞅着就要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然而片刻之后,形势却渐渐缓和下来。
口口声声愿意任凭突厥驱策与大唐血战到底的吐迷度一动不动,话说的狠,却没有半分起身离去的意思。
态度强硬好似已经将回纥当成强敌的房俊,更是没有半分拂袖而去的意愿……
雨亭外风声呼啸,雪花扑簌簌的落在粗麻幔帐上。
良久,房俊将炭盆上的酒壶取下,将温热的美酒斟满吐迷度面前的酒杯,笑道:“将酒喝完再走不迟。”
吐迷度脸上的肌肉缓和一下,鼻孔中喷出一股气,“哼”了一声,收回握着桌角的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浑然不顾酒水滚烫。
房俊也举杯呷了一口,微微放松四肢,笑道:“可汗豪气盖世,吾甚为敬佩。只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应当看清眼下之形势,理智的做出抉择,才能引领回纥走上安定富裕之路,成为子孙后代竞相崇拜之英雄。”
吐迷度不搭理房俊,自顾自的又斟满一杯酒,将酒杯握在手中,沉吟少顷,问道:“越国公不妨将大唐之条件说出,让本汗好生斟酌,免得这般相互试探,伤了情分。”
他又岂能不知大唐绝无可能任由回纥自立建国,仅只是在名义上归附大唐?刚才也只不过是试探而已。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价格要得高一点,还价的时候余地自然更大……
房俊放下酒杯,道:“首先,回纥可以自建羁縻州,但是必须在大唐的管辖之下,可汗之任免必须由大唐皇帝册封,每年上缴一定的赋税,有出兵协助大唐征战之义务。”
“不行!”
吐迷度断然否决,怒目圆瞪道:“那与眼下又有何分别?眼下是被突厥奴役,族中儿郎被视为牲畜驱策在前,每临战阵死伤无数。归附以后又为大唐奴役,打仗的时候还是要回纥儿郎冲锋在前,本汗又何必冒着被突厥人仇视之风险归附大唐?”
房俊敲了敲桌子,蹙眉道:“自治啊!这两个字难道可汗不懂?突厥人将回纥视为奴隶,打仗的时候将你们驱策在前,死伤无算不管不问。可是归附大唐之后,羁縻州固然在大唐管辖之下,可是州内事务皆由回纥自己管理,这岂能一样?再者说来,大唐兵锋之盛天下无双,别看眼下阿拉伯人、突厥人都蹦跶得欢实,可只要陛下结束东征,百万大军返回关中直出西域,这些跳梁小丑能挡得住唐军倾力一击否?到时候这些家伙定然如土鸡瓦狗一般一击即溃!回纥是愿意被突厥人驱策在前与唐军死战,接受唐军强弓劲孥陌刀火器之狂攻,还是站在唐军阵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平定西域?”
吐迷度沉吟不语。
回纥不够强盛,只能依附强者而存活,而突厥与大唐之间孰强孰弱,那还用说么?当年阿史那土门一手创建的突厥汗国,最强盛之时盘踞漠北,领地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北至北海五六千里皆属焉,控炫之士四十余万,号令诸胡莫敢不从,可还不是被当时建国未久的大唐打得溃不成军,连颉利可汗都成了俘虏,被押送至长安于李二陛下面前献舞?
眼下大唐兵锋之盛,早已胜过当年不止一倍,强弱之势,自然毋须争论。
受突厥人之驱策与大唐打仗,与帮助大唐反攻突厥,那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好半晌,吐迷度才阴沉着道:“还有呢?”
房俊道:“其次,可汗意欲建羁縻州于疏勒国故地,肯定不行。顶了天,朝廷能够允许回纥定局在于阗。”
疏勒国便是后世的喀什,三面环山,一面敞开,北有天山南脉横卧,西有帕米尔高原耸立,南部是喀喇昆仑山,东部为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诸山和沙漠环绕的叶尔羌河、喀什噶尔河冲积平原犹如绿色的宝石镶嵌其中。
其地位居西域南、北两道的交会点,乃是丝路之上最为重要的重镇之一,古来即为东西交通的主要进出口。
这样一个紧扼丝路的重镇,岂能使其落入兵强马壮的回纥之手?
只要时局稍有反复,回纥人便可轻易掐断丝路之畅通,隔绝东西,其危害实在是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