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弥漫军中的消极气氛,他岂能一无所知?只不过心中并未有多少怒火,反而更多的担忧与无奈。
人非圣贤,兵卒们当兵吃粮,别跟他们说什么建功立业的大道理,每一战之后能够活着回去便是最大的愿望,顺便减免家中赋税乃是意外收获。建功立业、加官进爵,那是由世家子弟担任的军中将校的实情,与他们这些兵卒何干?
条件如此艰苦,战争如此困难,能够走到这一步打到平穰城下已经殊为难得,不能再有什么苛责之心。
至于诸遂良之言论……李二陛下固然不愿听,却也不会申饬。
这人才学一流,人品略差,于政治一道却近乎于白痴,根本不知身为帝王近臣之责任与担当,只知一味的阿谀逢迎,实在是落于下乘。
怪不得在书院之中被房俊与许敬宗联起手来恣意欺辱,身负皇命却依旧被压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此人为一幸臣尚可,若赋予重任,则实难担当……
诸遂良忙碌着将书案上的战报、奏疏一一整理妥当,将杂乱的书案清理干净,询问道:“今日气温愈发寒冷,陛下还要去巡视营地么?不若让英国公他们去吧,每一次巡视营地回来,陛下都累得快要散架一般,微臣心中不忍。”
李二陛下淡淡道:“此事勿用谏言,备好棉衣斗篷,稍后照例不误。”
自从抵达平穰城外,大军扎下营寨,李二陛下便隔三差五的带着一众将校巡视营地。此举非是彰显帝王爱兵之心,而是尽可能的激励士气、安抚军心,岂能无故取缔?
诸遂良面色讪讪,不敢多说。
心里有些委屈,搞不明白为何李二陛下面对房俊等人吹捧逢迎之时往往龙颜大悦,可自己费尽心思搜刮谀辞,却总也达不到那样的效果?
到一旁与内侍一同将李二陛下的棉衣备好,帐外已经传来脚步声,须臾,英国公李绩一身戎装、走入帐内,施礼道:“微臣等已经聚齐,等候陛下巡营。”李二陛下颔首,道:“且在帐外稍候,朕随后便至。”
“喏。”
李绩躬身退出。
因为李二陛下即将更衣,身为外臣必须回避,诸遂良也随着李绩走出去。
内侍服侍李二陛下穿好棉衣,又将甲胄穿在外边,将斗篷系好,一切穿戴停当。
李二陛下将宝剑挂在腰间,临出门时,叮嘱道:“将丹药备好,朕回来之后服用。”
“……喏。”
内侍略一犹豫,只得应下。
不过是一个阉人而已,纵然有心劝谏,却哪里能够说服陛下?
李二陛下走出营帐,风雪迎面而来,吹得眼睛都块睁不开。深深吸了口气,在禁卫簇拥之下来到营门之外,见到李绩、程咬金、尉迟恭等人已经等候在此,各个顶盔贯甲、披风飞扬,便微微颔首。
“臣等见过陛下!”
“嗯。”
李二陛下应了一声,伸手接过禁卫牵来的马缰,反身上马当先而行,向着远处的兵卒营地走去。
大雪纷纷扬扬,近处营帐有禁卫清扫,地上只薄薄的一层,但是出了中军帐,便可见厚厚的大雪铺天盖地,非但路上积雪没过战马膝盖,便是诸多营帐亦被大雪压得变形,若非兵卒冒着严寒不停清扫,怕是已经被压得坍塌。
李绩自一旁策骑加快几步,落后李二陛下一个马头,问道:“陛下,今日前往何处营地?”
几十万大军散布在方圆数十里的地方,彼此之间因地制宜,若想一一巡视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李二陛下想了想,道:“今日去伤病营。”
“喏!”
李绩连忙应下,回头叫来自己的亲兵,想要吩咐一声,让他先行前往伤病营,让那边收拾一下。
李二陛下摆手道:“不必如此,若是事先通知,那边必然有所准备,朕所见非是真是情况,这巡视又有何意义?”
李绩心说您这般巡视除去提振士气、安抚军心,又能有什么意义?大军远征万里,鏖战了大半年,能够克服的困难已经客服,不能克服的,您这位皇帝转一圈就能克服了?
不过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说,恭声道:“陛下明鉴,伤病营不比别处,遍地污秽着实肮脏,若是不提前收拾一番,怕是有碍观瞻。”
李二陛下却坚持道:“不必,朕亦曾冲锋陷阵,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就走吧。”
“喏。”
李绩不敢再说,带着一众将校、禁卫,簇拥着李二陛下顶风冒雪一路前行,小半个时辰之后,才抵达位于一座山丘之下的伤病营。
尚未至营门,远远的便见一辆辆平板车从营内推出,每辆车上都有两三个死去的兵卒躺在上面,被运往一旁山脚下以火药炸开的一个大坑里,随意的丢弃进去,板车又返回营内。
即便亦曾率领大军冲锋陷阵,血火战阵之中见惯生死,此刻李二陛下心中也难免触动。
这些都是他自关中带来的儿郎,个个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如今却这般无声无息的葬身异域。家中父母妻儿翘首以盼大军凯旋,却不知家中儿郎已然战死辽东,却怕是连魂魄都未必能够返回故乡……
一将功成万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