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就去了安鹤宫?
唐军回馈给他的信息,明确提及安鹤宫已然被薛万彻攻陷,清剿溃兵之后已然会师南下直奔七星门而来。
若是“王幢军”藏匿于安鹤宫后的山岭密林之中,躲过了薛万彻的清剿,而后趁着所有唐军的攻击都倾斜在平穰城下之时,陡然自安鹤宫杀出,然后直插唐军后阵,甚至是扑向中军大帐……
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心底升起。
安鹤宫先前是他的驻扎之地,换防之后他将安鹤宫的底细汇报给唐军,其中自然没有一字一句提及“王幢军”——他自己都始终认为“王幢军”在牡丹峰,时刻准备着护送渊盖苏文跑路,又岂会叮嘱唐军注意?
可现在“王幢军”就在安鹤宫的后山之中,一旦其陡然杀出,给唐军造成巨大损失……
这个罪名是长孙冲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
而且若是“王幢军”当真战力强横,一直杀到中军大帐,致使李二陛下遭受一丝半点的伤害……
整个长孙家都要为此负责。
渊男生这时候也明白过来,即便“王幢军”再是战力强悍,即便能够给予唐军再大的伤害,可是身处于数十万唐军之中,四面八方皆是唐军,又岂能有脱身之机会?
无论如何,渊男建都必死无疑。
自己为了性命、权势,出卖了高句丽与父亲的利益,二弟却为了高句丽、为了父亲甘愿深陷绝境……
两相对比,连渊男生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
可再是该死,他也不想死……
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两步,紧紧抱住渊盖苏文的腿,渊男生涕泗横流,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哭着道:“父亲,孩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自今而后,孩儿放弃世子之位,终生在府中不踏出一步,只求父亲念在血脉亲情的份儿上,给孩儿一个机会。”“呵呵,血脉亲情?”
渊盖苏文冷硬的面容泛起一抹笑容,却让人看着彻骨生寒:“你打算打开七星门开城献降,将为父置于死地之时,可曾想过血脉亲情?”
他摆摆手,让身边的亲兵上前将渊男生拖走,冷冷道:“为父亲至此地,非是念在父子一场的情份上给你送终,似你这等狼心狗肺之辈,还不配……不过吾亦要感谢你们,若非你们的谋划,吾又如何能够诱使唐军轻敌入城,而后设下埋伏予以歼灭?”
长孙冲闭上眼睛,彻底绝望。
若说“王幢军”藏匿于安鹤宫后山他有可能并不知情,眼下七星门开薛万彻引兵而入却遭遇高句丽军伏击,就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洗清的罪责了,因为这一切都是出自于他的谋划。
而且自己落在渊盖苏文手中,怕是连去李二陛下面前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谋划功亏一篑,不仅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使得整个长孙家都要承担罪责。
若是唐军最终攻陷平穰城、覆亡高句丽还好,可若是此次东征因此空亏一篑、折戟沉沙,那么长孙家怕是要遭受李二陛下严厉之制裁,自此一蹶不振,彻底沉沦下去……
他长孙冲,就是一手将家族推入火坑的罪人。
“报!”
城楼外,一个校尉自城下飞奔而来,至门外单膝跪地:“敌军已然抵达十里之外!”
渊盖苏文颔首,大声道:“传令下去,待唐军至城下便打开城门,按计划行事!”
“喏!”
校尉飞快离开,有人在城楼上点燃一支火把,冲着内城晃了几圈,显然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城下黑洞洞的街巷房舍好似一个无底深渊一般,看似寂然无声,实则蕴藏了一只张开大嘴等待吞噬猎物的猛兽。
一切准备就绪,渊盖苏文却并未有转身离去,而是让人寻了一把椅子,在四处漏风的城楼中坐了下来,又让人找来一个火炉,烧了一壶热水,沏了一壶香茶。
摆手让人将长孙冲身上的绳索解开,他招招手,道:“做来陪吾坐坐,喝口茶,等着唐军入城。”
长孙冲神色漠然,站在那里没动。
自己太过天真,以为一直掌握着渊盖苏文的心思,实则却被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却害得长孙家跟着坠入深渊,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心情上演一出“视死如归”的戏码?
渊盖苏文不以为意,待到香茶沏好,自斟自饮了一杯,瞥了一眼面色灰败的渊男生,淡然道:“你是吾之世子,却实在不懂吾之性格。高句丽也好,渊氏一族也罢,若不能为吾所掌控,这一切要之何用?从唐军寇边那一天起,吾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么击溃唐军挟大胜之威登顶高句丽王之宝座,要么就让高句丽与渊氏一族于吾陪葬。”
长孙冲不得不感叹,论心性冷漠暴戾,渊盖苏文当真无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