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清布道袍的长乐公主斜倚在茶几旁的软榻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捧着的一卷《冲虚经》。茶几上燃着灯烛,烛火摇曳,光晕映照在长乐公主完美无暇的侧脸上,秀致的五官勾勒出明灭光影。
茶壶嘴发出“呜呜”的连续响声,白气喷出一条线,长乐公主这才放下书卷,坐直腰肢,先深了一个懒腰,清布道袍下秀美的曲线尽展,而后方才伸出纤纤玉手,将茶壶自红泥小炉上提了下来。
壶嘴倾斜,一道茶水倾注而下,注入白瓷茶杯之中,汤色杏黄澄亮,香气微熏。
放下茶壶,拈起茶杯,凑到粉润的唇边,轻轻呷了一口,滋味清淡,回甘无穷。
这是岭南道长溪县山区里的一种茶叶,新近被房家的茶厂发现。只是这种茶平素不为人知,欲想推广天下,必先彰其名目,便精致采制之后赠给故旧亲朋、社会贤达,借之推广。
据说送到她这里的茶叶乃是房俊临行之时特意叮嘱,选取的是山崖上最好的茶树。呷着清香的茶水,听着窗外寒风肆虐,红泥小路里火光映着俏脸泛着红晕,响起那人此刻身在冰天雪地的西域浴血奋战,亦不知在夜半衾冷之时,能否感受到远在长安的这一缕相思之念……
想到此处,茶水愈发甘甜,脸颊愈发红润。
只可惜这等好茶仅仅饮了一口,门外响起的脚步声便打破了饮茶的意境……
侍女自门外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封书信,双手呈递给长乐公主,低声道:“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受人之托有要事相告,殿下若看过书信,自然知晓究竟。”
“嗯。”
长乐公主放下茶杯,接过信封,封口并未封死,打开来取出信笺,展开在灯烛之下,一目十行,便变了颜色。
长孙冲居然又回了长安?!
心中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此番身在高句丽历经生死,感悟了不少道理,自觉以往所作所为对长乐伤害太甚,心中甚为不安,愿登门致歉、负荆请罪,且有一件天大之事要当面告知……
静谧美好的心境瞬间破碎,长乐公主将信笺放在茶几上,下意识的挺直腰肢,想了想,问道:“前些时日,你随本宫前往太子处,是否记得太子曾经提及长孙冲如今身在平穰城,为大唐‘死间’,欲戴罪立功,求得父皇宽恕可重返长安?”
侍女微微歪头,仔细想想,颔首道:“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奴婢还曾私下抱怨,那人犯下那等滔天大罪,怎地陛下还会宽恕他呢?”
长乐公主秀眉紧蹙。
既然长孙冲身入平穰城愿为大唐之“死间”,协助大唐攻陷平穰城,那么在平穰城尚未攻陷之前,他断然是不可能离开平穰城的。
可是此刻他为何会出现在这终南山中?
若说平穰城已然攻陷,东征已经结束,那么为何朝中毫无半丝波动,竟无一人对此欢呼雀跃、歌功颂德?
深吸一口气,她清声道:“告诉门外禁卫,让那人入内,本宫亲自接见。”
“喏。”
侍女不知发生何事,更不知来者是谁,欣然出去通知。
长乐公主坐在丹室之内,看着红泥小炉内通红的炭火,一双秋水也似的明眸染上了一片橘红之色,心内狐疑不定。
或许长孙冲此番前来,当真意识以往之过,决定痛改前非,并且向她述说辽东之战事?
毕竟他此刻出现在平穰城,实在是于理不符。
至于派人通知京兆府前来缉捕长孙冲,甚至自己下令让禁卫将其擒获,她倒是没这么想过。好歹夫妻一场,固然早已恩断义绝,那人当初甚至要置他于死地,可毕竟都是一时冲动,哪怕恩义不再,却也不好亲手将其送到铡刀之下。
或许,长孙冲也就是算准了她这般情深意重的性格,才敢这般堂而皇之的登门求见……
半晌,门外脚步声响起,侍女在门外低声道:“殿下,那人来了。”
长乐公主心中一紧,故作平淡道:“请他入内觐见。”
曾几何时,她对长孙冲早已心灰意懒,自觉无论任何情况之下相见,都能难让她感受到以往的那种不堪与愤懑,与房俊相好之后,芳心之中慢慢的皆是他的影子,更装不下其他人的一点一滴。
然而此刻,即将面对这位前夫,却令她有一种心悸的惶然。
对于自己的反应,她也有些不解,这甚是没来由啊……
须臾,房门打开,先是侍女入内站在长乐公主右手边,继而一个络腮胡子、身材修长的男子走进来,一双明亮的眼眸与长乐公主略微对视,一瞬间眼眸之中仿佛有无限感慨浮现,继而消失一空,躬身施礼,一揖及地:“在下见过长乐殿下。”
虽然长孙冲已然易容,但是同床共枕多年的长乐公主焉能认不出?只是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长乐公主终于明白自己心中那股惊悸惶然的感觉从何而来。
昔日温润谦逊的世家子弟,倍受宠幸地位超然,人人皆要赞一句“公子如玉”,然而如今,面前这人却好似一条毒蛇一般,举手投足、眼眸闪烁之间,都透着一股令人彻骨的寒意。
长乐公主立即便后悔接见长孙冲,这个男人已然被恨意占据了身心,那股恨意更是已然化作无形的毒蛇猛兽,仿佛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