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门打开,程咬金挑帘而入,敷衍的施了一礼,旋即大咧咧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粗声粗气道:“不知英国公相召末将,有何吩咐?有命令便直接下达,末将无有不遵,若没事末将便回了,炉子上还煮着火锅呢。”
言行随意,丝毫没将对方当作一军之主帅……
李绩转过身来,见到程咬金这幅德行,忍不住苦笑一下。
这还是为了前些时日大军行至邺城之时自己的强硬态度而有所抵触……
不过他与程咬金交情深厚,清楚对方看似大大咧咧粗豪放纵,实则一言一行都自有斟酌,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浅显。谁若是以为这人是个大老粗,怕是回头就得吃个大亏。
回到书案之后坐下,面对程咬金,李绩蹙眉道:“你也算是历经宦海的老臣了,心中当有一分警觉与稳重,怎地直至此刻还闹情绪?眼下何等局势,不说你也明白,吾没心思也没时间跟你胡闹,若是有影响大局之忧,即便是你,也休怪吾无情。”
这话算是很重了,换了旁人被当朝宰辅这般警告,势必吓得冷汗涔涔、魂不附体,但程咬金岂能害怕?
“呵!”
他冷笑一声,抬起满是络腮胡子的下巴,睨着李绩,一脸桀骜不驯:“大局,大局,大局个屁啊!老子就是个带兵打仗的,只知道冲锋陷阵死不旋踵,谁特么懂得狗屁的大局?别整日里将大局放在嘴上,好似你高人一等,要么将你的大局明明白白说出来,要么便摆着你首辅的架子颁布军令,老子又岂敢不遵?”
“……”
李绩差点气得鼻子冒烟儿,拍了拍桌子,恼火道:“怎么说话呢?”
“嘿!怎么着,英国公是想要以言论罪,砍了老子的脑袋?那怕是不行,大唐律明明白白的写着‘言者无罪’,只要老子不谋反,便是陛下也不能以此论罪!”
程咬金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振振有词,浑然不惧。
李绩气得不轻,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不跟你胡搅蛮缠……你难道最近没发觉军中流言四起、士气不稳?”
程咬金自顾自拿起书案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不以为然道:“叛军起兵将近三月,从冬天打到开春,连番大战死伤无数,社稷动荡、帝都倾覆,结果咱们这数十万帝国精锐却乌龟也似还未回到长安……军中怎么可能没有流言兴起?不过您英国公威望绝伦、手段强横,些许议论自然随手便压得下去,无妨,无妨。”
他对李绩是甚为敬佩的,但是对于此次返回长安途中的一系列举措极为不满,尤其是大军这般拖拖拉拉迟迟不肯返回关中,在他看来完全是李绩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他自己谋取私利。
陛下驾崩的消息,眼下仅限于军中最高层寥寥数人知晓,可天知道这消息还能够瞒多久!
一旦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全军势必引发剧变,最要命的是万一长安城内的叛军得胜,东宫太子必然身死,届时乾坤颠倒、纲常大乱,必然导致天下板荡、烽烟处处!
太子的确没有陛下的英明神武、雄才伟略,可再是个怂货,那也是陛下册封的太子,帝国的继承人!
在陛下唯有颁布诏书废黜太子之前,只要陛下驾崩,太子便是理所当然的新皇!你李绩用兵数十万却裹足不前,坐视太子陷于危厄之中无动于衷,你特么想干啥?
李绩觉得不能跟这个夯货纠缠下去,否则指不定将话题扯到多远,当即淡然道:“吾只问你,在你眼里,吾是否忠于陛下?”
程咬金微愣,虽然不想给这个一脸“奸相”的家伙好脸色,但还是颔首道:“这一点,老子不曾怀疑过。”
“那就好,”
李绩面容凝重,缓缓道:“若吾跟你说,眼下吾之一切举措,皆乃陛下之意志,你信还是不信?”
“……”
程咬金一时无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李绩。
陛下的意志?
陛下已经驾崩了,棺椁就摆放在中军大帐后面的帐篷里,平素都是诸遂良日夜随行,负责一切事务……这个时候你跟我说是陛下的意志?
不过以他对李绩的了解,这人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也不至于玩弄什么谋朝篡位的阴谋,那么若他所言是真……岂不是说陛下在驾崩之前便预料到长安之局势,故而对李绩有某些嘱托或是命令?
心底惊诧莫名,他蹙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李绩心里送了口气,虽然他以强势手腕震慑全军,但不可能永远让军中上下令行禁止,当下军中冒起的流言便说明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了,不肯继续坐视长安叛乱,想要参与其中攫取利益。
这其中自然以关陇兵卒为主,但绝对不止于关陇兵卒……
若是得到程咬金的精诚协作,他才能稳稳当当的掌控全军,将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尽皆压制,一步一步向着陛下给予自己的命令去施行。
他深吸口气,最后问道:“若军中发生叛乱,你是否能够站在吾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