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来,若是和谈最终破裂,关陇还是要增兵,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将关外门阀的军队调入关中……
贺兰淹却是忧心忡忡:“上次要求关外门阀增兵,他们便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如今又遭逢败绩,军心涣散、人心惶惶,若是让那些门阀继续增兵,殊为不易。”
还是那句话,一些行为都要以利益为准则,其利弊害天之至理。
早先时候关外门阀便对进入关中襄助关陇攻打东宫有所抵触,毕竟如今天下承平、河清海晏,帝国朝廷早已稳定四方,人民安居乐业、百业俱兴,正是太平好年景,谁愿意拎起刀子打仗?
更何况关陇施行之兵变连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都欠奉,大家出兵简直就是助纣为虐,万一兵变不成,事后清算,谁能讨得了好?
只不过长孙无忌算得上是天下门阀之领袖,一番威逼利诱之下,许了无数好处,痛陈诸多利害,这才让关外门阀不得不屈服于其淫威之下,勉为其难的派遣兵卒入关。
可是如今关陇两路大军兵败,损兵折将局势糜烂,连带着之前进入关中那些门阀私军也损失惨重,此等情形之下再让关外门阀继续增兵,他们岂能愿意?
长孙无忌摆手,道:“这件事诸位毋须费心,吾自会处置妥当。”
上了关陇这艘船,岂能随意半途下船?既然关外诸多门阀已经派兵入关参战,那么想要半途抽身而退可就由不得他们。
长孙无忌有得是手段拿捏那帮子想吃肉又怕烫嘴的家伙……
当下,诸事议定,宇文士及赶赴东宫争取重启和谈,贺兰淹负责整顿军队、提振士气,长孙无忌则召集关外各个门阀在关中的代言人,让他们继续增兵进入关中参战。
无论如何,都应当奋力一搏。
独孤览心不在此,能够坐在此间参预议事已经算是顾全关陇门阀彼此间的情面,独孤家并不太热衷于掺合此次兵变,起事之处甚至与其余各家划清界限,最终虽然迫于长孙无忌的压力不得不参预进来,却也得过且过,并不上心。
令狐德棻则全力保持自己“当世大儒,著书立说”之人设,飘然于俗世利益之外……
待到诸人散去,长孙无忌一个人坐在厅内慢慢的呷着茶水,面沉似水、目光幽深。
自从李勣引兵于外拖延不归,他便为将其放在心上,认定李勣必是受到其身后的山东世家所胁迫,意欲趁火打劫、攫取更多利益。对于此,长孙无忌并不在乎,等到废黜东宫、另立储君,旋即便是新君继位,关陇门阀将会控制整个朝堂,利益多得吃不完,不在意分给李勣一些。
但是今日李勣派人前来传达了那样一番话语,却让长孙无忌心生惊疑。
有些事情是做得却说不得的,李勣若当真想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那么只需调动军队放开关隘即可,关陇这边自然心领神会,一边调集门阀军队入关,一边继续对东宫猛攻猛打。
到了一定层级,“默契”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彼此之间全凭智慧予以领悟,你若是体会不到位,那么自己吃亏也别怪别人。
似李勣这般派人堂而皇之的前来,好像生怕关陇就此与东宫握手言和……一切看上去合乎逻辑,但是在长孙无忌这等多疑之人看来,却有些画蛇添足。
无论这一番暗示如何不著痕迹,派人前来本身便留下了把柄,天下世人、青史之上,这总归是无法洗刷之嫌疑。
以李勣之智慧、隐忍,手段焉能这般鲁莽粗鄙?
虽然尚不能看得透彻,但其中必有隐情。
如此想法在长孙无忌脑中来回转动,苦思良久,也总找不出合情合理之解释,可若是置之不顾,又着实难以心安。毕竟时局发展至眼下,关陇虽然依旧于局部占据优势,却早已不如起事之初那般气势如虹,犹如行走在悬崖边缘,动辄坠入深渊险壑,万劫不复。
知道脑中翻江倒海一般浑浊无序,这才不得不轻叹一声作罢。
人过三十天过午,他今年五十余岁,已然须发花白、体力衰退,精力大不如前,不服老都不行。一般来说,到了这个年岁的人即便身居庙堂之上,也应该渐渐放权、扶持新人上位,若是乡间富翁则应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似他这般熬尽心血为了子孙谋划,到底是否值得?
念头及此,将宇文节唤了进来,吩咐道:“先派人去告知郢国公一声,和谈之时不妨先将犬子营救出来,而后你亲自去通知关外门阀在关中能够做主的人,让他们到这里来,老夫有要事相商。”
虽然长孙涣的政治前途已经彻底毁掉,即便此番兵变成功,也再无资格能够立于朝堂之上,可总归是自己的长子,曾经一度寄予厚望、喜爱非常,总不能让他成为这次兵变的牺牲品,拿去给东宫出气吧?
哪怕只是营救回来当一个富家翁、传宗接代,自己身为人父之职责也算是尽到了,否则使其沦为东宫之阶下囚,不知何时便丢了性命,实在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