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骨血相连的儿子啊……
可长孙无忌自从下令再次开战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坚定了意志:无论付出多少的代价,都要保存长孙家的传承。
儿子死了自然伤心,可只要能够给长孙家拼出一丝希望,也算是死得其所。
更何况他儿子很多,只要不死绝就行……
想要让李勣放弃对关陇门阀、对长孙家的戒心,从而愿意扶持关陇门阀去抵制、对抗山东世家、江南士族,就一定要最大的可能的减少关陇门阀的实力。当所有关陇精锐私军都倒在冲向太极宫的路上,李勣还有什么理由对关陇门阀心存忌惮呢?
而且,万一攻陷太极宫,大获全胜呢?
机会不但有,而且很大……
但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率军冲上城头,都是个凶多吉少。
一旁,宇文士及、令狐德棻见到长孙无忌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上血肉横飞的战场,都觉得头皮发麻。
太狠了……
宇文士及试图劝阻:“辅机,何须如此?两位郎君乃是长孙家血脉,高贵尊崇,不需这般冲锋陷阵、九死一生。”
长孙无忌摇摇头,目光在身后一干关陇将校脸上扫过,沉声道:“关陇门阀同气连声百余年,无分彼此、竞相牺牲,这才造就了如今的赫赫权威、煌煌荣耀!值此兴灭存亡之际,就从长孙家开始,重拾先祖之坚毅,为关陇门阀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面容坚毅,语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种“舍我而为关陇”的气慨铺天盖地,令周围关陇将校心神震荡、一时间士气大振!
谁都知道“合则力强”的道理,但谁都不愿意面对危险的冲在最前。如今身为关陇领袖的长孙无忌宁肯牺牲自己,亦要将关陇当年赖以安身立命的团结精神给找回来,这些关陇子弟岂能不感受到那种决绝与霸气?
“赵国公,让我带兵上去,将令郎替换下来吧!”
“没错,吾等乃是军伍之人,一条贱命,岂能眼看着四郎五郎冲锋陷阵却站在这里?”
“吾愿出战!”
……
一时间,关陇阵营之中士气飙升,沸反盈天,一大群将校争先恐后请求出战。
长孙无忌大手一挥,沉声道:“稍安勿躁!都是关陇子弟,此等生死存亡之际还分什么高低贵贱?能够为关陇而战死,乃是吾等每一个子弟之荣幸,关陇各家都绝对不忘诸位向死而生、视死如归之精神!放心,待到吾子阵亡,再轮到诸位上阵杀敌!”
一番豪迈悲壮之言,激得身边关陇子弟血脉贲张,一个个红着眼,立下必死之志!
……
长孙淹、长孙温两人各自率领五千精锐加入战场,顿时使得叛军士气大振,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向着城头发起潮水一般的进攻,很快便将城上的东宫六率压得喘不过气。
尤其是承天门附近的城门、城墙损毁严重,导致东宫六率的防御不够缜密,处处漏洞。随着战线两侧各五千军队加入,防线登时岌岌可危,叛军已经数次登上城头,虽然皆被守军反扑,但防线告破几乎已经注定。
这让长孙淹、长孙温两人欣喜若狂,原本以为是被父亲当作激励关陇各家而被推上来的炮灰,但现在居然有望达成先登之功攻陷承天门,这可真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兄弟两个精神振奋,一改唯唯诺诺躲躲闪闪的畏战姿态,挥舞着横刀大声喝叱麾下军队,向着承天门发动一波一波猛烈的进攻。
“冲上去了!冲上去了!”
正在冲锋的长孙温听到身边兵卒的叫喊,一抬头,便见到己方兵卒果然已经冲上一处城墙豁口,正将防御的东宫六率冲散,源源不断的杀入城中。
长孙温精神大振,大叫道:“冲进去重重有赏!”
遂引领亲兵奋力冲杀。
身后,夜幕之中的长孙无忌眼看着长孙温一侧已经登上城墙,且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赶上,城上的守军渐渐不支,已经无力抵御,越来越多的关陇军队冲上城墙。
长孙无忌心中大喜,承天门再度告破,就意味着东宫六率果然如他所料那般在没有补充的情况下已经战力骤降,只需长驱直入,整个太极宫便是囊中之物。
接着却又一忧,怎么看此番冲上城头都有些过于容易了,该不会又是东宫六率诱敌深入之计?
之前程咬金家那个混账就来了这么一出,于承天门下埋设大量火药,这得关陇军队残肢横飞、尸横枕籍,甚至将他震落马背摔断了腿……
他这个刚刚升起的念头被他死死摁下,幻想着但凡有点脑子的守军将领也做不出这等故意放弃承天门阵地诱敌深入的计策,毕竟一旦承天门被突破,东宫六率很难抵御关陇军队的全军突袭,败亡或许就在一瞬之间,风险实在是太大。
程处弼好歹也是程咬金的儿子,怎么可能愚蠢至此?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在耳畔响起,震得他两耳嗡嗡响,眼前一阵黑烟冲天而起,夹杂着无数的残砖断瓦,以及关陇兵卒的残肢断臂。
胯下战马前蹄扬起惊嘶一声,差一点再次将长孙无忌甩下马背。
长孙无忌好不容易控制住受惊的战马,耳畔嗡嗡作响听不清左右慌乱的人群呼喊着什么,看着眼前烟尘腾飞一片狼藉的承天门,一口老血冲到喉咙,他使劲儿咽了咽,却没有咽回去,张口“哇”的一声喷出来。
而后两眼一黑,向后仰倒。
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程咬金你个狗日的,怎么生出程处弼这么个一根筋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