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沉声道:“孤明白卫公的意思,但孤绝不会放弃太极宫,无论面对的关陇叛军,还是英国公麾下的东征大军。或许这个决定有些愚蠢,但孤想要告诉卫公的是,即便孤阵亡于这太极宫内,也绝对不愿见到帝国陷入内战。”
只要他撤出太极宫、撤离长安城,那么无论关陇叛军也好、李勣也罢,马上就会另立储君,与他这个正位太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到时候一内一外两个太子,甚至两个皇帝,帝国陷入分裂在所难免,一场注定耗时日久、耗尽帝国元气的庞大内战迅即产生。
就算最终分出胜负又如何?
江山破碎、满目苍夷,刚刚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的百姓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人口锐减、财政崩溃,诺大帝国四分五裂,甚至重演隋末乱世烽烟的场景……
这不是李承乾想要的。
“孤宁愿死在这内重门里,宁愿魏王或者晋王取而代之,也绝不愿一手将帝国拖入内战之中。”
李承乾目光坚定,语气铿锵。
若说之前他对于死守太极宫或者撤出长安城还有几分犹豫,这一刻已经下定决心,再无动摇。
李靖目光灼灼的顶着李承乾,见其面色坦荡,遂略微颔首,问道:“殿下已经打定主意?”
李承乾道:“绝无悔改!”
对于他来说,慨然赴死并不难,难得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儿子被野心之辈所利用、操纵,成为分裂帝国的手段,不得不让儿子陪在自己身边一起死……江山飘摇,稚子何辜?
然而身在帝王之家,贵为天子之血裔,享受人世间的荣华权势,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无辜……
李靖神情淡然,捋须颔首:“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老臣这一把老骨头,誓要与殿下共生死!”
他从不想左右摇摆,然而因为政治上的欠缺却当了半辈子“贰臣”,临老能够得到李承乾的信任、重用,甚至生死相托,他不打算趋利避害、随风而倒,而是当一回真正的忠臣。
打了一辈子仗,无数兵卒在他眼前成为尸骸,生死早已堪破,等闲事耳。
他旋即又道:“越国公那边,该当如何处置?”
太子立下死志,不成功、便成仁,自己也愿意誓死追随,可玄武门外的房俊却未必。此子声威赫赫、年富力强,且手底下又有右屯卫、水师这等天下强军,只怕未必愿意葬身长安、埋骨关中。
待到事不可为,定会撤离关中,以他的能力、心性,又岂肯向关陇亦或李勣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只怕还是得轰轰烈烈的打一场。
李承乾笑了笑,亲手执壶给李靖斟茶,温言道:“越国公与别人皆有不同,父皇曾言及旁人皆忠于王事,唯独越国公忠于帝国,亦或者说,是忠于天下、忠于万民,生平志向乃是为百姓谋太平。旁人或许会为了权势、前程而率军撤离,自此与中枢分庭抗礼,但越国公绝对不会,若当真到了孤战死此地的那一天,越国公大抵也只会率军横越秦岭,入汉中、过巴蜀,而后顺流直下抵达华亭镇,再收拾行囊、飘洋出海。”
当初房玄龄前往江南,并且怀有身孕的萧淑儿一同随行,便可见房俊已经最好的最坏的准备。
打内战、夺皇位?
只怕房俊没有那等兴趣,若是有那个精力,还不如率领水师在海外凭双手打下一片江山来得容易……
李靖沉默半晌,心思在“忠于帝王”与“忠于天下”之间反复思忖,一时间感慨万千。
“忠于帝王”者,或可为一代忠良,但“忠于天下”者,才有可能成为天下名臣,受亿兆黎庶之爱戴,名垂千古。
搞不好,那是有可能立庙配飨的。
境界上,自己与那厮居然差距不小……
这让这位大唐军神有些愣忡——自己一把年纪都活了些啥?曾经的少年意气银鞍白马,每每思及亦是荣耀满足,自觉虽然中年以后仕途蹉跎,但起码年青的时候昂扬肆意,并未虚度。
但是现在与房二放在一起对比一下……老子当年岂不都是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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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寿坊内,灯火通明。
书吏、斥候往来不绝,城内城外、各支军队的消息雪片一般飞到这一处被临时征辟为“指挥部”的商铺之内,而后一道道命令又由此散出,分发至关中各地的关陇军队以及门阀私军。
暂时充作居所的偏厅内,长孙无忌刚刚泡完脚,老仆泡了一壶浓茶,又细心的替他将双脚擦拭干净,然后才端着洗脚盆出去,留下长孙无忌与宇文士及两人在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