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恭自然是读过书的,听到房俊先用孟子之言后用《尚书》这等先秦诸子之巨著的话,颇有些无言以对。
但是房俊的态度他已经明了。
他忠于大唐,忠于天下,也忠于这亿万黎庶,至于是否忠于皇帝,则需要看皇帝是否英明神武,是否爱民如子,是否能够让这天下安居乐业、四海升平。
正如李二陛下生前所言那般,房俊此子狂悖,对皇权严重缺乏敬畏,却又对天下黎庶充满怜悯、对万里江山满是热忱,难道当真是有如上古先贤一般品性高洁的人物?
“你之所以反对晋王,是因为门阀世家对其全力支持,待到登基之后朝政大权会被门阀把持,而你将投闲置散、远离中枢?”
“吾素来以为与郡王乃是忘年之交,彼此情投契合,诸多事情上见解相同,能够惺惺相惜……却不想郡王居然也将吾当做恋栈权位之辈。若当真恋栈权位,当初何必违逆陛下圣意帮助太子击溃关陇叛军?以陛下对吾之信重,只需做到言听计从,高官厚禄大权在握,距离宰辅之首的位置也不过是多熬几年资历而已。世家之祸,旁人或许不知,郡王你岂能不知?天下动荡,烽火连天,可哪里有一处烽烟乃是平民百姓烧起来的?你们裹挟民意,打着为民请命、再造乾坤的幌子,恣无忌惮的烧杀掳掠充实自身实力,一旦事败则退回坞堡改弦更张,择选强者以依附,而若事成则摇身一变坐拥天下,将万民视作蝼蚁任意压榨……别否认,你们李唐皇族也是这么干的。”
李孝恭无言以对。
事实确实如此,隋末烽火连天几十路反贼肆虐九州,都打着旗号为民请命,可是伤的死的都是百姓黎庶,窦建德纵横河北只差一步御极天下,结果等到他败亡之时,河北之地十室九空,白骨蔽于野、千里无鸡鸣,荒草几乎将残破的城垣湮没。
即便是号称天府之国的关中,也历经武德、贞观两朝十余年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方才回复往昔繁荣。
这还是京畿之地,那些偏远地方呢?
直至“贞观盛世”的今日,也照样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病无所医、幼无所养,稍有天灾**,便是易子相食之惨状……可高居庙堂之上的这些达官显贵、仓廪充足的那些世家门阀,谁在乎这些?
越是天灾、越是**、越是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就越是世家门阀发展壮大的好时机,他们将仓廪之中的陈粮掺上沙子十倍二十倍的卖给平素口中亲切称呼的乡亲父老,然后将这些乡亲父老的家产、田地、妻子、儿女以极低的价格买回来为奴为婢,直至阡陌纵横、广厦万间、奴仆如云……
世家显耀的门庭,是用百姓黎庶的鲜血涂抹。
可世间自古皆然,为何偏偏到了房俊这里却成了世家不可饶恕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