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沉痛,唏嘘不已:“吾等世家子弟,自幼享受家族种种便利,从而出人头地、出将入相,但与此同时,与家族之羁绊也极深,纵然身死魂消,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家族遭受半分损失?故而,就算背负骂名,吾亦不能视若无睹,必须做好万全之准备。”
褚遂良对萧瑀的话语感同身受,这就是世家子弟的悲哀,享受家族福利的同时,也要随时做好为家族牺牲之准备,同时也明白了萧瑀到底想要干什么。
支持晋王是必然的,否则这个时候弃晋王而去,那就遗臭万年、天下人所不耻,太子怕是也不会接纳这样一个“贰臣”,一生英名尽丧、前程尽毁,更会连累家族名誉。
他是要留一招后手,万一事有不逮,凭借这样一份可以归还太子清白的证据,去换取太子对于兰陵萧氏的宽宥……
褚遂良第一个念头便是既然萧瑀能这么干,为何自己不干呢?
但旋即便醒悟,没有一个萧瑀这样声望、地位都臻达天下第一等之人背书,这份所谓的“陈情书”便如同废纸一张,可信性大打折扣,而若萧瑀将之公示,最起码在整个江南,会彻底将太子所背负的“大逆不道”之罪名洗刷干净。
很显然,萧瑀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晋王获胜,自然将门阀政治推行至极致,甚至相比于贞观初年的关陇门阀犹有过之,而萧瑀便是天下所有门阀所共同尊奉的“圣人”,兰陵萧氏的地位跃升至“天下第一家”。
而若晋王战败,萧瑀可以凭借这样一份“陈情书”获取太子对于萧家的宽宥,他自己只需致仕下野……
萧瑀见褚遂良面色变幻,显然明白了自己的意图,遂道:“登善不妨考虑一下,过几日给吾答复也可。”
褚遂良长长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吾被裹挟至此,早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不敢奢望逃脱樊笼、洗刷清白,若能给家族争取到宋公国您的支持,还有什么可考虑呢?”
萧瑀抚掌大喜:“登善处事果决,不愧是人中之杰,钱塘褚氏有登善为之绸缪,定当显赫天下,福泽百世!来人!”
将自己近身的仆从唤来,备好笔墨纸砚,对褚遂良道:“请!”
褚遂良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起身来到书案前,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研好墨,拿起毛笔饱蘸墨汁,略一思量,在白纸上一挥而就,然后搁下笔,往纸上吹了吹,待到墨渍半干,这才请萧瑀观阅:“宋国公请看,如何可行?”
萧瑀将纸张拿起,一目十行,赞叹道:“登善文采斐然、笔力雄厚,不愧是号称‘虞褚欧阳房’的当世大家。”
时至今日,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房俊等人早已成为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几人各成一体,自有千秋,受到天下人追捧崇敬,而褚遂良的字体提笔空、运笔灵、瘦硬清挺,独具一格,纵然较之“二王”亦不落下风,极好辨认,旁人很难模仿,可作为最直接的证据……
褚遂良自己也吐出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口的大石松动了一下,不似先前那般喘不过气。
正如萧瑀所言,这个年代家族的荣誉、利益高于一切,即便是家主亦或族中最为杰出的子弟,必要时候都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以之换取家族的绵延、昌盛。
有了这份“陈情书”,太子他日纵然登基即位,也必然既往不咎,使得钱塘褚氏得以保全。
至于自己的生死……听天由命吧。
只不过这份“陈情书”被萧瑀捏在手里,使得局势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以往即便晋王山穷水尽,萧瑀也只能甘为犬马、誓死追随,但现在却有了转圜之余地,一旦晋王这边战事不顺,萧瑀自是多了一种选择。
晋王本就不占优势,若不能上下一心、拼死力战,能否逆而夺取皇位,再演当年李二陛下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