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战士,明白对敌之时越是一往无前的决死冲锋快速冲垮敌人防线,自己本身的折损死伤便越少,反之,越是惜命、越是裹足不前,留给敌人的反应时间越多,遭受的损失就越大。
身在万军之中,个人因死亡而带来的恐惧往往会被身边冲天士气所感染、冲淡,尤其是作为一整个集体,越是愿意为袍泽抵挡箭矢、冲锋在前,反而越是不容易死。
天上乌云凝聚、阴暗无光,马蹄声轰然如雷、震荡天地,箭矢与雨点混杂一处、迎面袭来,兵卒们将身体紧紧贴着马背,尽量减少暴露的面积,即便倒霉被箭射中,也咬着牙一声不吭,死死拽着缰绳,冲锋速度不减。
全速奔驰之下,一箭之地转瞬即逝。
这数千骑兵犹如利剑一般直直向前,待到敌军已经严谨排列的阵型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冲锋着便向敌军阵前林立而起的长矛直直撞了上去。
矛尖轻而易举的刺入战马躯体,战马沉重的身体加上奔跑的速度构成巨大的惯力,任凭长矛刺穿身体,狠狠撞在长矛手的身体之上。战马嘶鸣之中,长矛手惨呼着被撞得倒飞出去,撞乱身后原本严整的阵列。
骑兵则在战马倒下之前自马背上飞身而起,手里的横刀、长矛挥舞,悍不畏死的冲入混乱的阵列之中。
人与战马的鲜血在大雨之中迸溅而起,几乎一瞬间便染红了脚下泥水横流的土地,恣意流淌。
没有丝毫缓冲,一上来便是惨烈至极的厮杀。
东宫六率兵力较少,虽然广通渠一侧的官道狭窄易于防守,但敌军轻骑的冲击力太强,阵型被迅速冲垮,且另有一支轻骑兵脱离大队,沿着官道之下的农田饶了一个圈子,全速冲击后阵。
程处弼将兜鍪戴好,飞身上马,抽出横刀,沉喝一声:“随吾杀敌!”
双腿一夹马腹,领着亲兵与后备队向着农田而来的敌军冲去,纵然敌军数倍于己,却面无惧色。
农田之中,双方混战一处,战马嘶鸣跌倒、兵卒惨呼阵亡,大雨倾盆也洗不清这惨烈虐杀、尸横遍野。
尉迟恭顶盔掼甲,带着后阵骑兵紧随而至,抵达营地之时,这一支东宫六率军队已经死伤殆尽,千余俘虏被缴械之后看押着跪在农田的泥泞之中。
一个校尉带着几个兵卒押着一人过来,禀报道:“启禀大帅,敌营已破,前锋正渡河冲击北岸敌军后阵,现俘虏敌军主将程处弼,敢问大帅如何处置?”
尉迟恭手握着缰绳,听取汇报之后,对身边亲兵道:“向后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务必于天黑之前彻底歼灭李思文部,为大军前进肃清障碍。”
“喏!”
亲兵得令,调转马头,打马往来路急行,前去传令。
尉迟恭在马背上微微俯身,看着披头散发被押着依旧一脸倔强的程处弼,翻身下马。
看着这位身陷囹圄仍桀骜不屈的小辈,身上的甲胄几乎破碎一半,伤创数处鲜血几乎染红了半边身子,尉迟恭倒是和颜悦色:“败军之将,有何话说?”
“呸!”
程处弼一口浓痰吐向尉迟恭,只不过给剪住双臂摁在地上难以发力,这口痰自是没有吐到尉迟恭身上,咬着牙红着眼,道:“要杀要剐随便,尔等乱臣贼子,迟早阖家老少给老子陪葬!”
“闭嘴!”一旁的兵卒见他出言不逊辱骂大帅,狠狠一个嘴巴抽在程处弼脸上,骂道:“信不信剁了你的舌头!”
尉迟恭浑不在意,摆摆手制止兵卒的殴打,抬眼看了看官道一侧的军营,不少兵卒正在打扫战场,无数尸骸被堆放一处,更多的伤兵则在大雨中哀嚎着等待救治。
战场之上身负重伤,往往与战死等同,因为刀剑之伤太难救治,即便当时不死,之后也要历经痛楚折磨而死,还不如战死疆场来得痛快。
加上这场大雨,伤创之后被雨水浇透,眼前这些伤兵能够活下来的没几个。
尉迟恭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身低头看着跪伏在泥水里的程处弼,微微弯腰伸出大手拍了拍对方的脑袋,见对方一脸“士可杀不可辱”的怒气梗着脖子避让,遂咧开嘴笑道:“还不赖,没给你爹丢脸!”
平素都叔叔伯伯的喊着,虽然现在分数敌我、疆场之上一决生死,但是胜负已分的情况下,哪里还能生起杀心?
皇权之争,并不携带私人仇恨。
再想起自己家那几个傻儿子……唉。
直起腰身,微笑道:“谁是正朔,谁是反贼?胜负未分的情况下,这些实在说不准。你还年轻,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吾也没心思与你计较。”
言罢,不再搭理程处弼,吩咐校尉道:“送回潼关关押起来,寻到郎中好生医治,别给弄死了,怪可惜的。”
“喏。”
校尉将程处弼押走。
尉迟恭抬眼看了看河道上自下游驶来的舟船、木排,正排列一处有站立其上的弓手向着北岸李思文营地一轮一轮施射,遂翻身上马,大声道:“传令下去,不必在意死伤,迅速歼灭这支敌军,扫清障碍,直奔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