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哪有哈哈大笑的?受了这么多年的影响,原百福自然也不会。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就该这样,一军主将应当是豪爽的,应当是有一说一、且绝不能被挑衅尊严,如果说模仿着成为一个君子是大环境对他的影响,那认为自己叛变之后就该变成一个枭雄、莽夫,自然就是从屈云灭身上学来的了。
这就是原百福,一个活了二十几年,其实从未做过自己的人,如今他终于觉醒了,但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现在的他既不是君子、也不是枭雄、更不是自己。
他已经扭曲了。
马匹带着原百福冲向远方,他来的时候带了二百人,如今身后就剩下十几个了,其中三个都是南雍的兵,这些人不信任原百福,也不关心原百福,所以逃出来的概率更大。
原百福早就设定好了逃跑的路线,益州和宁州他都不陌生,在钻进一条山林里的小道以后,身后的镇北军很快就被他们甩开了,此时没有了性命的危机,但那十几个人依旧很害怕,他们半点都不敢停歇,心脏继续告诉猛烈的跳动着。
而在这个时候,有人听到风中带来的破碎笑声,他诧异的看向笑声传出来的地方,发现是原百福。
他轻笑着、神经质一般的看着前方,笑声不大却始终都不停,而且他这笑根本不是人们在胜利之后露出来的开怀笑容,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越笑越忍不住,原百福一手拎着缰绳,突然弯下腰去,肩膀还在一个劲地颤抖,他的脸都笑到褶皱了,眼尾也出现了泪水,半晌过去,他终于重新直起了腰,用空余的那只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他微笑着看向漆黑一片的前方,从他的脸上,人们甚至能看出来安宁的感觉。
附近的人:“…………”
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只盼着这黑夜快点过去,也盼着他们能赶紧回到梓潼。*
原百福爆发出跟屈云灭差不多的实力,掳劫了萧融不知道去哪了。这么离谱的事情,居然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在高洵之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高洵之此刻连自责和懊悔的心情都生不出来,大半夜他亲自骑马出去追,发现跟丢了他也不回去,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在那片山林里转了一个时辰,天蒙蒙亮的时候,高洵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他身边的人都在劝他,让他别找了,先回去吧,其他人都被派出去了,但这时候还找不到,原百福他们定然是已经跑远了。
高洵之坐在马上,就跟没听见这些人的话一样,他重复道:“劫走。劫走就是还需要阿融,原百福要利用阿融,他不会杀了他,所以还有时间。”
这句话仿佛就是高洵之的救命稻草,他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遍这句话,高洵之身边的人面露不忍,却还是要继续劝他:“高先生,萧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汉中还需要您的坐镇,您就先回去吧!”
高洵之听了这话,却突然怒斥那个劝他的人:“你懂个屁!”
“阿融才不是吉人!”
“他这辈子都在走霉运!所以他才三番五次的生病、陷入险境,别说这种话,以后都不准说这种话!”……
多倒霉才会一大家人死的就剩下三个?
多倒霉才会明明身负天人之姿,却不得不辅佐谁都看不上的镇北军?
多倒霉才会被上天选中,做这拥有无数、却随时都可能变得一无所有的短命鬼?
所以他不想听到别人说这种话,运气从未善待过萧融,它让萧融变成了镇北军和屈云灭的好运,却不愿意施舍给萧融一点,如果真的沦落到要靠祈祷和运气保护萧融的地步,那高洵之真的就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留守的镇北军已经全都去追原百福了,其中有两千朝着梓潼郡追去,要是追不到,这些人便肩负着跟屈云灭报信的作用。
每个人都已经拼尽了全力,但高洵之心里清楚,从他们跟丢了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可能再追得上了。
此时的他比得知原百福叛变那天还要无措,他心里掠过了许多种可能性,包括原百福掳劫萧融是为了威胁屈云灭。
老实说要真是这样,高洵之反而能放心,因为这代表着原百福不会杀萧融,而屈云灭一定会为了萧融妥协,即使这样也没关系,退兵就退兵,退回陈留去都行,只要人还在,他们早晚还能再打回来。
就怕原百福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一想到原百福有可能突然改了主意,像杀掉王新用一样杀了萧融,高洵之的手就忍不住哆嗦起来。
他下令回去,但他不是回去继续坐镇汉中的,他是要安排好汉中的事情,然后亲自赶去梓潼。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可怕的地步,即使高洵之知道自己力量微小,那他也必须要试一试,他不能看着屈云灭毁了他和萧融共同的心血。
高洵之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汉中的了,如今的他只能处理眼前的事,流逝的时间仿佛根本没法进入他的脑子,到了城中他立刻下马,以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的模样跌跌撞撞往前走。
偏偏这时候,又出事了。
城门的镇北军慌慌张张的来跟他报告:“丞相,有兵马朝北门突袭!”*
萧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关在梓潼郡的监牢了。
监牢之外重兵把守,全是原百福的亲信,原百福把人带回来了,却丝毫不让申养锐的人插手,申养锐要是训斥他,原百福也什么反应都没有,反正他不会让外人靠近萧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