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等到说完,他突然感觉空气都不再流淌了,心里一个咯噔,他连忙看向屈云灭。
果不其然,屈云灭又开始代号入座了。
他抿着唇,一副了然的模样:“你说你不介意,但你其实还是介意的,对吗?”
萧融:“……”
他突然有种想要仰天呻吟的冲动,关于这个问题,他都不知道解释过多少遍了,怎么屈云灭就是不信啊。
用掌根撑着自己的头,萧融先是心累地叹了口气,然后才猛地把脑袋支起来。
“滥杀无辜,重点是滥杀无辜!你、没错,你杀过的人也很多,但你没有屠戮过平民,也没有砍杀过与你无冤无仇的人,对不对?”
屈云灭的下颌骨动了动,他说道:“暂且没有,但在梓潼的时候……”
萧融服气了,他在给屈云灭递台阶,而屈云灭咔嚓两下就把台阶给拆了。
在梓潼时屈云灭为了逼申养锐等人就范,说了一些很恐怖的话,回来以后,他们两个几乎不会谈这件事,萧融是不敢提,屈云灭是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但既然今日又说起来了,萧融垂下眼睛,低声说了一句:“人之常情而已。”
屈云灭看向他,萧融缓缓地呼吸了一遍,再抬眼的时候,他的眼神十分清明:“任何人到了那种地步,都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屈云灭眨了眨眼睛,然后坐到了萧融身旁,萧融适时的转过头去,他听到屈云灭问自己:“那你也会这么做吗?”
为了我,你会吗?
萧融一愣,他有些想要躲开屈云灭的目光,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没躲,于是他就这么直视着他,回答了两个字:“不会。”
嗯,这也是屈云灭猜测的答案。
毕竟萧融是个理智的人,还是个很在乎人命的人,他当然不会这么干,而且不这么干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些道理屈云灭都懂。
但他还是感觉心冷了一点。
他为萧融可以抛弃一切,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但萧融永远都不可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并非要求萧融为他去杀人,只是从萧融如此笃定地告诉他不会这两个字时,他意识到萧融“不会”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这回先移开目光的人变成了屈云灭,他耷拉着眼皮,难以让人看清他在想什么。
萧融沉默片刻,突然又说道:“屈云灭,我和你不一样。”
屈云灭听着,根本没动。
萧融:“……你见惯了生死,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你爹娘早早地便离世了,我猜你从会说话的时候起,周围的人就在告诉你何为生离死别。但我没有这种经历,我……我离家很早,亲缘淡薄,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长大,若有人在我面前拔出刀来,我会觉得他是要杂耍,而不是想取我的命,你或许觉得这是仙境才能有的日子,但它其实也没那么好。”
屈云灭把头转回来了。
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萧融便断断续续、真真假假的继续说:“一辈子不知何为生死的话,那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便是一场毁天灭地般的灾难,尤其是……横死,你知道吗?横死,并非是你所熟悉的被匪盗杀了,或是投军以后在战场上丢了命,而是因为一点点、特别无趣、特别匪夷所思的小事,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往后的日子你就会一直想、一直思考,为什么人会这么容易死,为什么上天让他出生、让他长大、让他热忱,却又不让他活下去呢。从那以后,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看着旭日初升,我会想他再也看不到天亮以后的样子了,听着蝉鸣鸟叫,我会想这世界真残忍、都没有让他迈进这个夏天。”
屈云灭神情微怔,而萧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在停顿片刻以后,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若再不幸一些,这件事发生在你初初踏入这个世界,介于孩童和成人之间的时候,那它就会彻底地改变你,你会变得执拗,因为你已经知道死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你会付出所有精力去规避它,你也会变得仁慈一些,因为你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到其他人身上。所以——”
他歪着脑袋看向屈云灭,对他轻轻笑了一下:“所以我不会为你滥杀无辜,我也拒绝去想若是你出了事,生死不知,我会去做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去假设。”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爱恨情仇、甚至也不懂喜怒哀乐,身体为了好好长大,让他的注意力全都留在吃喝玩乐和应付老师家长上面,什么都不懂尚且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那要是什么都懂了,又会把他变成什么样呢?
萧融的嘴角翘了一下,然后就飞快地自动抚平了,屈云灭看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倾过身子。
萧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接着,他的眼皮上就传来了温热的触碰感。等到屈云灭离开两秒以后,萧融才慢慢睁开了眼,他咬了咬口腔里面的软肉,然后说道:“你别误会。”
说完这几个字以后,他像是要做心理准备一般,隔了一会儿才终于悄悄抬眼:“我并非是说,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或许对别人来说是更好,但对你不是,我的变化、我如今的性格,只会给你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
领悟了生命的可贵,能让萧融善待这世上的所有人,偏偏就只有屈云灭一个这么倒霉,得到的只能是他的冷言冷语,因为萧融领悟到的不止是生命的可贵,还有一段关系戛然而止之后带来的空洞和打击。